馮鈺清醒著,但身體口舌全然不受控製。


    他像是被困在自己身體裏的一個孤魂,眼睜睜看著自己諂媚對趙鯉笑。


    然後一鬆腰帶,便要垮下肩頭衣裳。


    困於身體中的馮鈺目眥欲裂。


    於他來說,作這魅態坦露傷疤比將他千刀萬剮還要難受。


    他在心中絕望嘶吼,抗拒。


    在衣裳將將要垮下肩頭時,他聽見趙鯉一笑。


    隨著這一聲笑,馮鈺重新接管了自己的身體。


    他渾身是汗,如從水中撈出一般,癱坐在地。


    渾身顫抖抬頭看。


    卻見趙鯉端坐在凳上,居高望來的雙眸像是某種獵食中的貓科動物。


    “你沒有拒絕的餘地。”


    一步之外垂眼看著他的少女,在此刻展露出一些無情到非人類的特質。


    “抗拒,身敗名裂死。”


    “還是配合我,悄無聲息成事?”


    趙鯉給出的兩個選擇其實都糟糕透,但就像她所說,馮鈺壓根沒得選。


    馮鈺手背上青筋暴起,有一瞬間他想不顧一切魚死網破。


    可他終究還是垂頭妥協:“願助姑娘一臂之力。”


    趙鯉見他妥協,並未覺得有半分成就感。


    以他人陰私創口脅迫,無論什麽理由都無恥之極。


    趙鯉並不為自己此時,為達目的所作之事辯解半句。


    隻心中暗暗道了一聲對不起後,她歎息一聲,想將心中煩悶疲憊一並唿出。


    ……


    七月十四。


    盛京城籠罩一片雨幕之中。


    明日宮中有厲祭,但與百姓無關。


    照舊厲祭當有百官參加。


    不過隆慶帝有旨,宮中厲祭頻繁,未免縟節,免了官員的陪祭伴喪。


    又有詭事橫行後,中元不再允許設祭。


    中元節已名存實亡。


    因此雖已是七月十四,但官員和百姓都沒察覺與平常有何不同。


    烏雲壓頂,暴雨如注。


    傾斜而下的雨水,形成一道雨水簾,淹沒了街道。


    兩個靖寧衛身披蓑衣,吊兒郎當立在拒馬後,查驗往來的行人車馬。


    十年來,靖寧衛對抗詭事一直衝殺在第一線。


    詭事頻發的前三年,傷亡太重。


    從前的老差人十不存一。


    為了填補人手,不得不降低了準入門檻,從京營挑選。


    誰都知道靖寧衛是當今天下有數的苦差,少有人願意。


    這般情形下,泥沙俱下,精銳之外素質良莠不齊。


    舊時城市沒有排水係統差,一遇大雨便水淹半城。


    這兩個靖寧衛立在過膝蓋的汙水中,早已不耐。


    見一輛馬車駛來,掛張臭臉上前詢問。


    聽得是太常寺卿馮鈺的車駕,這才臉色緩和了些。


    “對不住了馮大人。”


    道著歉,左邊生著兩撇小胡須的靖寧衛拉開蓑衣。


    “您看見過這女子嗎?”


    他敞開的蓑衣裏,貼身放著一張通緝文書。


    馮鈺撩開車簾,不客氣也不熱絡地答道:“不曾,請放行,本官要去準備厲祭事宜。”


    兩個靖寧衛雖得了答案,但顯然是不信的。


    告罪一聲,個子稍矮的撩開青布簾便要上車查看。


    馮鈺親隨和車夫,都露出些不悅之色。


    但靖寧衛跋扈不是一天兩天,加之馮鈺都未說什麽,兩人更不好發作。


    啪嗒。


    被水泡得沉甸甸的皂靴,踩上馮鈺馬車的車板。


    矮個靖寧衛仔細查看一番後,將視線放在腳下。


    他正欲抽刀插入車板縫隙時,後邊突然傳來騷亂。


    他用刀查驗的動作,霎時停住。


    探頭去看,便見一輛馬車車軸斷裂。


    裏邊一個穿薄衫的女郎,滾進了水中。


    姑娘嗓子嘶啞求救,身上春衫貼肉,露出好身段。


    這靖寧衛嘿了一聲,躍下車去:“馮大人,打擾了。”


    他朝那坐在雨中的女郎走去:“我看此女說不得有嫌疑。”


    他自顧自說完,與同僚相視一笑,舉步朝那走去。


    馮鈺一雙暗沉沉的眼,淡然看了看後邊,放下車簾:“走吧。”


    過了此處查驗,馮鈺到了太常寺在宮門西南設置的官署。


    太常寺官署並不在此,後來隨著頻繁的厲祭,為了便利所幸將官署搬到了這背靠宮門之處。


    馮鈺官已不小,馬車一路進去無人阻攔。


    淋得濕漉漉的車,停在馬棚中。


    下車前,馮鈺像是想到些什麽,對車夫道:“你去買些點心,車便留在此處。”


    本該在馬棚幹草上睡大覺的車夫,再不樂意也得去。


    馮鈺領著親隨離開。


    許久,馬車底傳來些細碎的聲響。


    借著雙指力量攀在車底的趙鯉鬆手,掉落在馬棚幹草上。


    她一身青布男裝,青天白日沒帶什麽遮臉的麵具惹眼,腰後懸掛革囊。


    就地一滾,滾進草堆後,再從草堆裏站起來的,便是一個青衫小廝。


    看著年歲小,皮膚發黃,一雙粘連過的眯縫眼。


    摘去身上粘著的幹草,她摸了摸後腰代表太常寺仆役的小木牌,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


    太常寺中,恰逢畜牧院來送祭祀用的牲口。


    白馬黑牛這般等級,暫是湊不齊了。


    但白羊黑豬還是有的,還有兩隻黑犬拴在一角。


    負責接收的小吏忙得暈頭轉向,方歇了一口氣,馮鈺親隨又來傳話。


    “李管事,上次祭祀的黑豬竟有生病的,你究竟仔細驗看沒有?”


    這管事嘴巴一苦,吃了黃蓮心似的想喊冤。


    天可憐見,厲祭之事是鎮撫司沈大人親自下令,那尊活閻王在頭上,他哪次敢疏忽。


    但位低小吏無口辯駁,賠笑道:“馮大人放心,我這就查看。”


    他提步欲走,卻又被叫住:“馮大人說,需一盞黑狗血。”


    這話馮鈺的親隨時壓低了聲音說的。


    李管事心中暗罵,王八蛋要東西就要東西,還先尋他錯處是為甚?


    他心中罵罵咧咧,衝馮鈺親隨背影啐了口唾沫。


    隨後一指門前路過的小矮個仆役:“你,去兩盞黑狗血!”


    親自去落人話柄,他必是不願的,自得指個替罪羊,還能扣下一盞。


    那路過的小矮個仆役,乖順點頭,用沙啞聲音道:“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景巡夜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藕池貓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藕池貓咪並收藏大景巡夜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