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發的深,宮中一改往日寧靜。


    大量靖寧衛進入,難免叫各宮人心惶惶。


    皇後被帶下診治,等著她的將是囚禁,或還有清醒後的盤問。


    大高玄殿、泰昌殿、坤寧宮三處,沿路都已警戒隔離。


    大高玄殿中,怪道士的屍醬最先被玄澤押送迴鎮撫司。


    其後,盧照領人魯建興、鄭連等,去了坤寧宮搜查。


    而宮戰與田齊,卻出了宮門,一路馳騁至盛京東西城門。


    暫領京營兵馬,以保證明日宮中變故傳出,盛京城不會生亂。


    城中各坊則有沈小花和沈大黃等照舊巡守。


    一通安排後,趙鯉本欲換件衣裳便去幫著值夜。


    不料被幾個長輩製止。


    連隆慶帝都道:“阿鯉,今夜辛苦,你好生先睡一覺。”


    夜貓子趙鯉本欲拒絕,但她看見了沈晏擔憂的眼神,隻得又妥協。


    宮人領著趙鯉到了大高玄殿一間後房。


    屋中擺設簡單,一進門便嗅到熟悉的味道。


    應是沈晏平常暫歇之處。


    又有宮女為趙鯉準備了熱水和洗漱用品。


    現在宮中一團亂,想洗澡是不可能了。


    來伺候著的兩個宮女,麵相都很年輕。


    一次次換水,絞了熱帕子來幫趙鯉擦身。


    又幫著左手包紮起來的趙鯉,簡單拆洗了頭發,捧熏爐熏幹。


    等到趙鯉躺在有點硬的床上時,她已經打了無數個哈欠。


    玄虛子和太醫不知給她吃了什麽藥,喝完隻覺人都迷迷糊糊。


    趙鯉睡姿算不上老實,將硬邦邦的瓷枕蹬開,就這般頭枕在床板上睡去。


    天蒙蒙亮,趙鯉突然一驚。


    發覺自己的頭枕在一個綿軟的胳膊上,被人從後擁住。


    周身都是熟悉的木香。


    聽鼻息,身後人應當並未睡著。


    “沈大人?”


    趙鯉輕喚了一聲。


    “吵醒你了嗎?對不起。”沈晏聲音沙啞道著歉。


    趙鯉輕輕搖了搖頭,還想說些什麽,便覺沈晏收緊了手臂。


    趙鯉整個窩進了他的懷中,沈晏的額頭抵靠在她後頸。


    幾乎將臉埋在她的發中,說道:“外邊安排好了,我迴來暫歇一個時辰。”


    說話時,沈晏的鼻息嗬在她耳後的皮膚上。


    “阿鯉,今日我心中難過,你莫惱我孟浪。”


    他聲音展露疲態,趙鯉聽得一陣心疼。


    想迴身看他,卻被他按住腰肢。


    地動時,有諸多事務需要忙,沈晏已在透支自己的精力。


    這一夜,他險些失去叔父,沈家舊事再次重提。


    又看趙鯉再一次涉險。


    沈晏是血肉做的人,也會有疲憊的時候。


    但對外他需要展示最強硬姿態,為了不讓陛下和叔父擔心,從來都懂事從容。


    隻有在趙鯉這裏,他剖開硬殼展露出自己的虛弱和疲憊。


    “別迴頭,我現在模樣實在狼狽。”說這話時,沈晏的聲音帶著些鼻音。


    趙鯉聽得心都要化掉,輕聲道:“好,不迴頭。”


    她換了一個姿勢,讓她們的身體更貼合在一塊。


    尋到沈晏握在她腰間的手,與他十指交叉。


    並無任何旖旎,兩人單純的相擁,汲取彼此的體溫。


    “阿爺和爹娘去世後,我總是做夢。”


    沈晏嗅著趙鯉的味道,輕聲說道:“夢到家裏的院子,院裏的貓。”


    “夢到家裏窗台上的小泥娃娃。”


    沈晏輕聲說著,趙鯉卻聽得眼一酸。


    那場變故後,他什麽也沒有了,跟著叔父卷入了更大的漩渦。


    走到如今地位,他經曆了多少險惡。


    趙鯉側首,蹭了蹭他。


    沈晏緩緩吐氣,摩挲著趙鯉的手指:“其實,那場劇變沒有留下太清晰的記憶。”


    他沒再說下去。


    但趙鯉知道,他那段模糊的記憶,或許與她有關。


    趙鯉頓了頓,還是對沈晏說了逝者葬處可能被動的事。


    沈晏沉默了一瞬,在趙鯉耳邊輕聲道:“我真恨不得剮了皇後。”


    他對著趙鯉道出胸中惡念:“還有柴珣。”


    換做旁人,沈晏必會動手。


    隻是顧及陛下,他不得不按捺住。


    動了動,趙鯉將嘴巴湊到他的耳畔:“待局勢穩定,我親手廢了柴珣。”


    趙鯉不吃虧,她的心上人也不能吃虧。


    皇後必死,慧光暫時尋不到,這股子怨氣便找柴珣出。


    她說話時陰惻惻,沈晏心中鬱氣卻突然散去大半。


    捉了她的手在唇邊輕啄,道:“難道不是規勸我大局為重嗎?”


    趙鯉一扭身,麵對麵拱進了他懷裏,環著他的腰與他平視:“勸人受氣天打雷劈,寬恕一切是聖人要做的事情,我……隻負責送人下地府。”


    沈晏與她額頭相觸,眼中滿是笑意。


    這就是他的阿鯉,他的!


    摩挲著趙鯉的後頸,沈晏將她按進懷裏。


    兩人都不再說話,隻靜靜相擁,享受著黎明降臨前最靜謐的時光。


    待到第一縷陽光,從窗戶灑入。


    在門外值守的阿詹,簡直著急成了烏眼雞。


    這不是鎮撫司和家裏,此處人多眼雜。


    陛下、沈公、還有阿鯉小姐的親外公都暫宿在大高玄殿。


    沈公雖盼著沈大人早日成婚生子,但沒成親便鑽阿鯉小姐屋子這事泄露。


    沈大人說不得會挨抽。


    眼看天越來越亮,阿詹終按捺不住,抱著必死的決心,欲上前叩門。


    隻是他鬼鬼祟祟摸到門邊,剛抬起手。


    隻聽吱呀一聲,門扉打開。


    沈晏看著阿詹快叩到他胸口的手,無聲挑了挑眉。


    見他衣冠整潔,神清氣爽的模樣,阿詹猛鬆了口氣。


    後退一步,便聽沈晏道:“走吧!”


    沈晏先行,阿詹急忙趕上。


    又想迴頭關門,卻見趙鯉探出一個腦袋,無聲衝他揮了揮手。


    適當地貼貼,有利於身心健康。


    趙鯉也神清氣爽地換上官服,掛上腰牌。


    打算去坤寧宮看一看盧照他們有沒有什麽發現。


    不料,行至大高玄殿中庭,便隱約聽一陣嬌滴滴的哭泣。


    “陛下,臣妾好擔心。”


    這話音嬌柔而不造作,尾音一轉三折。


    聽得人心尖癢癢。


    趙鯉腳後跟不受控製地一轉,朝著聲音出處而去。


    她還未靠近,便有眼尖的侍衛看見她,一拱手道:“趙千戶。”


    趙鯉隻是來看看熱鬧,忙示意他小聲。


    可裏邊隆慶帝已經聽見了聲,帶著些解脫,忙喚道:“可是阿鯉來了?不必通傳,快,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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