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沈家慘案,背後有許多醜陋陰私。


    靖寧衛中封存的卷宗,也有明顯的缺損銷毀痕跡。


    沈家當年之事,盧照早些時候私底下對趙鯉說了一些。


    然沈家慘案發生時,盧照也還隻是個頂了父親校尉職務的小生瓜蛋子。


    隻知事發後,領了皇差駕帖出京的靖寧衛,一千戶一百戶還有一隊校尉,都沒能活著迴來。


    零星傳迴的消息送入宮中。


    先帝態度曖昧,下令將此事相關內情全部銷毀,擺明了不許再查。


    後來沈之行輔佐隆慶帝登基,同年南都王起兵造反。


    又於隆慶二年三月初十兵敗被俘。


    隆慶帝親指南都王罪狀七十六條,公之於眾的六十四條包含謀反、藏匿反賊、私藏兵甲等。


    其餘一十二條封存,並未公布詳情。


    這一十二條中,最為含糊的便是關於沈家滅門案的內情。


    眾人隻知南都王屠了沈家滿門,卻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做,也不知道他究竟怎麽做的。


    相關內情,都被遮掩。


    有人曾揣測,南都王隻怕是被構陷。


    這種猜測,也是沈家叔侄在黨爭之中被攻訐的一點。


    沈之行叔侄從未對此做出過任何解釋。


    隻是默默地,讓敢拿沈家說事的人消失。


    現在,又有人翻出此事做文章。


    趙鯉手指緩緩收緊成拳。


    相比起趙鯉,林著這官場老精一瞬間能想通的事情卻更多。


    他手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許久慘白著臉:“與……”


    林著口舌發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他視線一一掃過坐迴原處的隆慶帝,半躺榻上臉色蒼白的沈之行,以及坐在趙鯉身側的沈晏。


    艱難吞咽數下,才以幹澀的聲音問道:“與朱提巫蠱大案有關?”


    大景三大案以朱提巫蠱案牽涉最多,血腥味最重。


    太子牽扯其中,先帝怒極。


    後有了大景大軍對南疆的征伐。


    大景軍隊直入朱提、夜狼,絞首十萬。


    幾乎將這兩地滅種換血,殺了個幹淨。


    此戰統帥便是南都王。


    借南疆之戰,南都王得了封號,打下偌大名聲。


    在太子病逝後,南都王距離至高之位隻差一步之遙——若不是隆慶帝橫空出世的話。


    林著舌根都發麻,為了突然出現在自己腦海的不堪猜測。


    太子,或許是被南都王構陷。


    他心中劇震,下意識又去看隆慶帝三人。


    隆慶帝本麵無表情的臉,突然扯出一個冷笑:“林閣老,沒猜錯。”


    “太子哥哥確是被我那好三哥陷害。”


    “十八年前,沈老太爺無意間發現端倪,沈家因此蒙遭大難。”


    “不但沈家,連著村子都被燒成白地。”


    林著身形一晃,驚愕失言:“太子蒙冤,先帝後來也知曉了真相!”


    如此才能解釋,為何先帝銷毀相關消息卷宗,將此事掩蓋。


    太子已死,朱提夜狼殺得血流成河,再查下去,查出的事情無異於在先帝臉上扇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手足相殘的南都王,錯聽錯信的先帝。


    沈家慘案,落到如此地步的沈之行,沈家遺孤沈晏。


    朱提夜狼土地上流淌的血……


    諸般種種若是大白於天下,皇族顏麵掃地。


    必埋下動亂的種子。


    因此這些事情才全掩蓋了下去。


    對林著的問話,隆慶帝三人都沒有迴答。


    但沉默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林著愣怔許久,忽而失力坐下:“最是無情帝王家。”


    屋中氣氛一片凝滯,政治素養沒那麽高的玄虛子聽得雲裏霧裏。


    他求助地看向趙鯉。


    可現在趙鯉哪有閑工夫搭理他,正悄悄探手拉住了沈晏的手。


    明明家破人亡的是他們,明明冤屈不得昭雪的是他們。


    卻不得不為了大局,舍了讓真相大白於天下的機會。


    如此,竟成了債?


    趙鯉想到皇後,氣得額角生疼。


    能惹百鬼討陰債,這些逝者的葬處,必被人動了手腳。


    趙鯉看臉色蒼白的沈之行,將話全數咽下。


    沈叔叔本身受過宮刑,此番又折騰元氣大傷。


    現在說出來,除了惹他難受外沒有一點用。


    還是稍後,再與沈晏商量此事。


    當務之急,是徹底拍死皇後,斷絕柴珣繼位的一切可能。


    深吸一口氣,趙鯉道:“陰債詭物已解決,好有些善後之事,之後再談。”


    她繼續將自己進了泰昌殿的經曆說出。


    說到金匣之中,蓋著皇後大印的通行文書時。


    隆慶帝怒態盡數收斂,反應平靜許多。


    但眾人皆知,他越平靜隻怕越是醞釀著巨大風暴。


    趙鯉見狀,急忙道:“那被汙染的蠶蟲,便盤踞在國運之鼎上!”


    “且蠶蟲為鎮物,與大景國運掛鉤。”


    “隻怕今年北地將有不順。”


    上了眼藥後,趙鯉用春秋筆法帶過了自己去皇後寢宮的過程。


    “那蠶蟲馱著我一路朝著坤寧宮去。”


    至於這蠶蟲去坤寧宮是不是它的本意,趙鯉隻字未提。


    不說,便是沒撒謊!


    樹在屋角的狴犴雕像一點反應也沒有。


    隆慶帝對此並無懷疑,作為修仙愛好者,他實在太了解機緣被斷的痛苦。


    他將自己代入了一下蠶蟲,前途毀絕,當真是百爪撓心一般難受。


    蠶蟲去找皇後尋仇,實在天經地義!


    又聽見趙鯉說了與那怪道士的一番爭鬥。


    以及後續之事,隆慶帝終長歎一口氣。


    他看向沈之行:“沈大伴,你說這皇位就這般誘人嗎?”


    沈之行並未迴答他。


    隆慶帝知他脾性,又歎了口氣:“那個蠢物!”


    明明隻需要等待,便能得到的東西,卻定要伸手來搶。


    他又長歎了一口氣,終決斷道:“便讓皇後過完壽辰吧。”


    “之後,病逝。”


    他聲音不高,但誰也沒有接茬。


    接著又聽隆慶帝道:“北疆苦寒,大皇子柴珣可不必再呆。”


    “皇後病逝後,便讓他去……去朱提就藩。”


    趙鯉眼睛一亮,鬆了口氣。


    皇後死不死倒無所謂,關鍵在柴珣。


    柴珣為嫡長子,被隆慶帝派去北疆,手握兵權。


    現在直接被遣到朱提就藩。


    從手握兵權的大皇子,變成一個偏遠窮困地的藩王。


    柴珣再無翻身機會!


    說完這些,隆慶帝像是脫力一般垂下肩膀。


    躺在塌上的沈之行和沈晏齊齊拱手道:“謝陛下。”


    隆慶帝無力擺了擺手:“不必如此,是我負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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