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撫司詔獄


    地下二層走廊末端,黑暗刑房中隻有趙鯉手中牛油蠟燭照明。


    此處本身就滲水陰冷,且自打大景開國修建詔獄,這刑房不知多少人在刑架上哀嚎著死去。


    濕冷的空氣中,積年累月的血腥味凝而不散。


    上下都關押著人犯。


    關在此處的人犯,大多是半隻腳踏進了輪迴之路。


    受過刑的,還沒受刑但心中懼怕的……


    哭聲慘叫日夜不停。


    絹娘第一次來這,緊緊靠在趙鯉身邊。


    趙鯉將火盆踢到她的腳邊,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絹娘的天賦,讓她可以在刑室中派上大用場。


    但絹娘膽小又單純。


    如非必要,趙鯉不想讓絹娘去接觸這些事情。


    絹娘不同於人類,漫長的生命中過多接觸黑暗,並不是什麽好事。


    “別怕。”趙鯉安慰道,“一會就沒事了。”


    絹娘擔憂地看著那口黑沉沉的大缸:“他沒事吧?”


    趙鯉正欲迴答,忽聽缸中咕咚一聲。


    原本背朝下的馮鈺,換了一個姿勢。


    與此同時,立在桌上的牛油蠟燭,忽然劈啪炸了一個燈花。


    在無風密閉的刑室中,牛油蠟燭的火焰忽而一晃。


    好似有人從蠟燭前走過。


    趙鯉垂頭看地麵。


    和迴魂夜一樣,刑室地麵撒上了屋頂瓦碾碎後的粉末。


    蠟燭晃動時,這些粉末上出現了一枚十分清晰的赤裸腳印。


    腳印足尖向前。


    絹娘特殊,不必經過開心眼的過程便能察覺到什麽。


    她鬆了口氣同時,望向刑室的大門。


    特意留出一條縫隙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大半。


    趙鯉道:“可以了!”


    絹娘立刻行動,蛛絲從梁上垂下,將麵朝下浮在水缸中的馮鈺拉了起來。


    此時的馮鈺,被黏稠黑水糊了滿臉。


    胸口不見起伏,幾乎就是一個死人。


    趙鯉出手,在他胸口一拍。


    他頓時連吐帶嗆,吐出不少黑水。


    又配合著絹娘,將他包裹進事先準備好的被子中,放置於一條光木板上。


    在馮鈺頭頂腳部,都擺上一個炭盆,免得他失溫凍死。


    絹娘像是照顧什麽幼崽一樣,拿著帕子小心擦去馮鈺口鼻附著的黑水。


    趴下聽了一下,感覺他唿吸雖微弱,但還算平穩。


    長長鬆了口氣,半道又掩住口鼻。


    緊張看著桌上點著的牛油蠟燭沒有動靜,這才緩緩放下手。


    這時,趙鯉遞來一個小紙人:“絹娘,此處交給你了!”


    趙鯉到底不放心,得跟上去瞧一瞧。


    絹娘雙手捧著小紙人,堅定道:“嗯!我一定不叫蠟燭熄滅!”


    察覺到她的緊張,坐在她手心裏的小紙人安撫地拍了拍絹娘的手。


    留下這個聯絡和陪伴的小紙人,趙鯉提刀出了刑室的門。


    薄木板門吱呀一聲合攏。


    絹娘墊步上前將門鎖住。


    突聽見地下似乎傳來些嗚嗚的哭聲,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裙下蛛絲簌簌探出。


    一束一束,在天花、地板和大門集結,刑室很快成了一個巨大的繭子。


    蛛絲暖和又隔音。


    刑室中溫度明顯上升一截,也稍微隔斷了遠處飄飄忽忽的哭聲。


    絹娘行至桌邊,將趙鯉的小紙人放在方桌上。


    便趴在牛油蠟燭邊,死死盯著蠟燭。


    小紙人暫沒有被趙鯉操作,露出本性來,小紙手撐著臉趴在蠟燭邊,兩隻小腳悠閑晃蕩。


    看它離蠟燭太近,絹娘將它提得離遠一些。


    這廂兩個趴在桌上,護住蠟燭。


    那邊,趙鯉一路出了刑房。


    一路上,可見地麵有一行濕漉漉的腳印。


    這腳印一路出了詔獄,隻在狴犴神龕前略停頓了一下。


    隨後,暢行無阻。


    趙鯉見狀徹底放下心來,在狴犴神龕旁掏出一個包袱。


    將包袱裏的夜行衣往身上一套,黑色包袱皮裹住佩刀。


    烏漆嘛黑的趙鯉,打開鼠鼠祟祟技能,悄無聲息融入黑暗之中。


    ……


    更深夜靜的盛京街頭。


    官宦人家開了角門,抱鏡而出。


    王長期也不例外。


    應當說,今年發生了一些事情,他更加熱衷於此事。


    想知未來吉兇,想知,自己做下的虧心事會不會影響前程。


    他常在朝堂上與人武鬥,體形高壯。


    上唇下頜黑須濃密,打著卷。


    穿著常服,懷中抱著一麵磨得光亮的銅鏡。


    一旁一個年約十六七的小廝,執著燈籠在前。


    主仆和一個護院行走在暗巷中。


    小廝時時提點王長期注意腳下,見他緊緊皺著眉,賣好道:“老爺,那鏡子給小人拿著吧!”


    他的賣好半點效果沒有,王長期心情不佳,冷聲喝道:“走你的路!”


    馬屁拍在了馬蹄上,小廝悻悻閉嘴。


    白紙燈籠隨著步伐搖搖晃晃。


    王長期家住在一處尾巷,以他的官職本不必這樣落魄。


    奈何王長期此人,好名!


    他出身不顯貴,學問尋常水平,要想留名便得另辟蹊徑。


    以諫臣自居,每日跳著腳喊誅沈家叔侄。


    日常生活也是,能喝米糠稀,絕不吃幹飯。


    因此身邊聚了一群互捧臭腳的。


    往常他並不會帶著護院出行,隻是近幾日他知道自己幹了什麽。


    換做任何有丁點良知之人,多少心存愧疚。


    可王長期,酒醒後見自己下身狼藉,第一反應卻是不能叫馮鈺毀了他的清名。


    因此使出無數豺狼手段,想著弄死馮鈺。


    擔心馮鈺魚死網破來報複,近幾日他從不讓護院離身。


    暗巷之中,忽卷一道過堂風,王超期打了個哆嗦,越發覺得手中抱著的銅鏡冰涼。


    聽他咳嗽,在他身邊的侍衛微微分神,接著他聽見了什麽聲音。


    按劍看向拐角的黑暗,同時大喝出聲:“什麽人?”


    神思不屬的王長期一驚,抬眼望去。


    隻見燈籠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一個白影緩緩上前一步,露出臉來。


    卻是一個臉上帶刀疤的中年漢子。


    “王大人,您要我辦的事……”


    “住口!”


    這漢子話未說完,被王長期厲聲打斷。


    他緊張地扭頭,看向小廝和護衛道:“你們先迴去!”


    “老爺,這大晚上的,您一個人?”


    前麵的大漢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王長期的小廝關切還想再勸說兩句。


    但本就精神緊繃的王長期,哪想聽他廢話。


    蒲扇大的巴掌,帶著風聲扇來。


    小廝被原地扇得轉了半圈,耳朵嗡嗡立刻流出些血來。


    “快滾!”


    有了前車之鑒,那護衛哪敢廢話,忙扯著還蒙圈的小廝就走。


    那疤臉漢子也不急,一直等到小廝和護衛徹底離開,他才道:“您托辦的事,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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