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糕餅攤主姓莫,趙鯉是個自來熟的,便喚他莫叔。


    沒有她們坐車上,讓人跟著馬車走的道理。


    趙鯉和絹娘下了車來,便裝打扮的力士趕車停在村外。


    路上自要尋些話題,趙鯉便問及了這樁喪事。


    原來是昨夜子時,這村中一名九十九歲的村老過世。


    聽見這村老的年紀,趙鯉有些驚訝:“九十九歲?”


    她當然不是驚訝這個老人九十九歲死。


    她驚訝的是,為什麽會村人會束白麻腰帶!


    照著大景的生活水平和醫療水平,老人七十歲之後離世都算喜喪。


    傳統喪禮,家屬披麻戴孝哭泣,表示哀思。


    但喜喪不同。


    喜喪忌諱哭泣。


    便是直係子孫都不必服重孝。


    同村之人,甚至應穿上顏色稍鮮豔一些的衣裳。


    一般來說,家中老人活到九十九歲高齡離世。


    哪怕實際達不到喜喪的標準,家中後輩也會強行湊合。


    湊一個全福、全壽、全終的喜喪,如此子女名聲極好聽。


    如今看莫叔打扮,隻怕這位村老的離世是連家屬也遮掩不住的兇死。


    趙鯉心有疑惑,便低聲詢問。


    莫叔不料趙鯉看著麵嫩,卻懂其中的彎彎道道。


    見四周無人,便道:“非我嚼人舌根,但任老太爺死得確實有些……”


    他斟酌了一下語氣,怕嚇到趙鯉隻道:“有些兇!”


    這時,絹娘拉了一下趙鯉的手。


    絹娘感知敏銳,隔著老遠察覺到了濃濃的陰寒晦氣。


    她們將要行至村子中間,靠近停靈的靈棚。


    趙鯉沒有開心眼查看,也無查看的必要。


    還隔著一段距離,她就聞到了一陣濃烈的劣質熏香煙氣。


    這股煙中,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


    這靈堂十分清冷,隻有一兩個重孝子孫,跪在火盆前燒紙錢。


    但他們都跟停放的棺材,保持了微妙的距離。


    停在棚中的棺材架在四五條條凳上。


    是一口十分氣派的好棺。


    隻是散發著濃濃的新漆氣味。


    邊角漆未抹勻,還可見底下原本是紅色。


    舊時老人到了一定年紀,家中都會先備下棺材壽衣。


    以防萬一走得突然,沒個準備。


    這口棺材原本應當就是這位準百歲老人,為自己準備的紅漆喜棺。


    隻是生出變故,老人沒能無疾善終。


    這口紅漆棺,就臨時改了黑漆。


    臨時改的黑漆,沒時間一層層曬幹,倉促之下,邊角露出紅底。


    趙鯉微眯眼睛,打量這個靈棚。


    除了棺材不對,孝子少了些,靈前燃白蠟,白線香,還擺著一碟白豆腐。


    舊時人懷疑豆腐是豆子魂魄化成,稱為“鬼食”。


    故而豆腐常作為喪禮菜,用以供奉亡魂。


    趙鯉打量的視線一頓,與一個濃眉道人視線對上。


    這道人應當是負責這場喪事的,後背背著一柄金錢劍。


    他兩道大刀似的濃眉緊皺,立在靈前,似乎十分發愁。


    對趙鯉略一點頭,便垂頭看手中羅盤。


    趙鯉和絹娘隻是外來人,與死者非親非故。


    莫叔並沒有帶著她們去靈前湊。


    她們隻在靈棚之外,各自上了一炷香。


    莫叔便領著她們兩個朝他家去。


    卻不知在他們離開後,靈棚中一陣涼風拂過。


    趙鯉所上的那一炷香,忽而一亮。


    接著以可怕的速度燃燒,幾乎眨眼間,線香燃盡。


    連帶著不可燃的香腳,都燒成了白灰。


    靈棚中的濃眉道人一凜,見手中羅盤指針滿盤亂轉,


    猛然扭頭看向趙鯉兩人離開的方向。


    ……


    在莫叔的帶領下,趙鯉到了他家。


    賢良的長輩就像是家中頂梁柱。


    莫家奶奶便是個賢良人,後輩沒分家,住在一個大院裏。


    趙鯉進莫家時,老太太正坐在院裏的搖椅上。


    趙鯉看見她雙目還紅腫。


    應當是因為盛京那兒子的死訊。


    沒得知消息前,雖斷了書信,但心裏總有份希望在。


    現在知道人真的不在了,老太太難過一宿。


    見孫子領著趙鯉進來,她要起身來迎。


    這老太太八十往上的年紀,趙鯉哪敢讓她起身迎。


    快走兩步上前,便被攥住了手。


    “好姑娘,謝謝。”


    老太太說著又紅了眼圈。


    趙鯉一通安慰,正想說些什麽拉近距離,順勢說自己學蒸糕那事。


    莫家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夥人哭哭啼啼衝進了莫家門來,個個披麻戴孝。


    拿著羅盤的濃眉道士跟隨其後。


    莫叔臉色一變。


    村中誰不知這家長輩死得兇,現在闖進不知想要做什麽。


    擔心衝撞了莫家奶奶,莫叔抄起扁擔,正要喝問。


    卻見領頭那年紀不小的孝子,噗通跪了下來。


    他隻是第一個,接著第二第三個……


    一大家子人齊齊整整,跪在了莫家院裏。


    “求這位姑娘救命。”


    齊齊整整的喊完,這家人對著趙鯉梆梆磕頭。


    莫家諸人除了趙鯉,都是一臉驚愕。


    方才靈棚見過的濃眉道人,大步上前來。


    見趙鯉當麵,他似乎有些為難。


    猶豫一陣還是開口道:“姑娘,您氣運在身,能否……能否請您今夜壓棺?”


    所謂壓棺是一種習俗,有些老人去世後不太平,家中子孫便手抓公雞持刀騎在棺材上。


    如此才能順利度過停靈和抬棺階段,保一家平安。


    不等趙鯉說話,莫叔上前怒罵:“誰家壓棺會找一個無親無故的姑娘家?”


    “這種事你們也敢想,瘋了不成?”


    趙鯉受他邀請而來,且傳迴了叔父的死訊,對他們莫家有恩。


    莫叔拿著扁擔將趙鯉護住。


    莫家奶奶沒起身,隻拍著椅子扶手,大聲唿喊莫家人來。


    眼見場麵鬧僵,兩家要傷了和氣。


    趙鯉上前一步。


    這種奇怪的事情,她本身就會管。


    本想著先將糕餅手藝學到,現在想來隻得往後拖。


    “都別吵了,先說說什麽情況!”


    趙鯉這樣穩沉問話,倒叫跪在地上那一家子越發羞愧。


    最後,還是那濃眉道人歎了口氣道:“若有其他辦法,我等不至於這般厚臉皮。”


    “隻是原家老太爺,死得實在淒慘,若不做點什麽,整個原家都沒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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