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千金的鮫人油明燭燃燒,長時間燃燒溢出燭淚凝結在燭台邊。


    從房梁上垂下的紗,也是大景最頂尖的垂綃紗。


    大家女子得上一匹作嫁妝,都是極有臉麵的事情。


    在這地下富貴窩中,卻隻配做紗簾。


    透光性極好的紗簾後,端坐的人影沒有一點動靜。


    趙鯉踮著腳尖走近。


    紗簾後,擺設奢靡更上一層樓,地上的長絨毯都換成了從重疊的織緞。


    坐在妝台前的人影背對趙鯉,雖身著華服,但依然可以看出極瘦,不是活人。


    趙鯉將舌尖壓在牙下,以防萬一,這才靠近過去。


    人影的頭發又黑又長,像是一匹上等的絲絹,一直垂到地上。


    應當是曾經精心打理過,走近了還可聞到梔子頭油的香氣。


    趙鯉帶著些探究,去看人影的容貌。


    映入眼簾的臉,卻是一個黑漆漆的大洞。


    這人影的臉,連帶著頭骨被人人為的剜掉。


    為了撐起頭皮和頭發,這洞裏以一些雕著精致花紋的檀木條支撐。


    這樣一張臉孔,在這種環境中突然出現在眼前,趙鯉也心跳加快了一瞬。


    隻是她眨眼間,調整好了唿吸節奏,趕緊打量這具屍骸的細節。


    這屍骸玩偶一樣,擺放在無鏡的妝台前,周身包裹華貴綾羅綢緞。


    看不清細處。


    趙鯉將注意力重點集中在了屍骸被剜空的麵部。


    這具屍體的頭,像是一個微縮的工程。


    掏空了麵部和骨頭,又用雕工精細的檀木梁支撐頭皮。


    形成了一個怪誕的精致人偶。


    這種變態行為,凝聚著極致的恨與愛。


    趙鯉忍不住抬手環視四周,從這宅子的方位和布置看,這女人確實對孫農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孫農珍而重之,將當世最好的都擺到了這間屋子。


    卻又剜掉了她的臉。


    趙鯉暗自猜測,這女子會不會是孫農的心上人之類,隻是後來又因某些原因被孫農憎恨。


    正想著,她視線一掃,不經意在這女子的耳後,發現了異常。


    或許是因為屬於保養,這屍偶的耳後發幹,裂開了一條細細的縫。


    可見縫合痕跡。


    趙鯉本不敢觸碰這屍偶,見此異狀,想了想從妝奩中取了一支金簪在手。


    在屍偶耳後輕輕一撥,這便發現這屍偶並不是一個人的屍骸。


    而是向盛京那個裝藏人偶一樣,是無數屍骸拚湊的。


    兩相一憐惜,趙鯉瞬間隻覺得汗毛倒豎。


    這難道是多子鬼母降臨的裝藏傀儡?


    不過她很快,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當日林知千辛萬苦尋一雙美麗的眼睛,絕不是因為他的惡趣味。


    隻是多子鬼母裝藏儀式的硬性要求。


    眼前的屍偶麵部掏空成這般模樣,已是不全之體。


    多子鬼母根本不會降臨這樣的軀體。


    想到此,她心中稍定。


    想了想,決定先查驗一番。


    若有不對,立刻先下手為強,毀了這具屍偶。


    未免節外生枝,趙鯉行動麻利。


    很快將這屍偶放平,解開衣衫查驗。


    慘白的拚湊軀體,躺在解開的緙絲紅衫上,長發鋪地,莫名詭譎。


    一塊塊女子身上最嬌嫩的皮膚,拚湊了這具屍偶。


    聯想到慈幼院中,消失的女童。


    趙鯉心情不大好。


    她不知孫農此舉,究竟為何。


    是因為他想為自己織造一個完美的純潔妻子?


    在看了一眼眼前的屍偶,趙鯉從旁扯來一端錦緞,想為屍偶遮掩赤裸的軀體。


    隻是不料,掛在梁上的錦緞實在絲滑,扯了一條,旁的也跟著嘩啦掉下。


    滿屋的華麗錦緞,垮了一角。


    露出了遮掩在錦緞下的牆壁。


    牆上彌補的爪痕暴露出來。


    這些爪痕極深,帶著黑紅血漬。


    像是一隻絕望困在籠中的野獸,在牆上磨爪。


    這滿麵牆的血色爪印,觸目驚心。


    趙鯉不由看向地上的屍偶。


    就在此時,屋中似有清風拂過,明燭一晃。


    接著,這些血痕宛如實質,淌下鮮血。


    屋中一暗,外邊如水的月色也暗下。


    忽而一聲雷霆。


    屋中明暗的瞬間,一個身著華麗宮妝的背影立在了牆前。


    這人影極瘦,肩膀下塌,撐不起肩上的衣衫,露出後肩帶著老年斑的皮膚。


    垂下的手,十指鮮血淋漓。


    麵前牆上的爪痕,猶在滴血。


    背對這邊的人影用夜梟一般的聲音慘笑。


    然後想沒事人一樣,一擰腰坐到了妝台前。


    指甲蓋翻卷的鮮血淋漓的手,拿起了妝台上的螺子黛,為自己描眉。


    同時唱到:“似男非男飽經憂……”


    拖長的唱腔,迴蕩在空蕩蕩的屋中。


    “悲歡離合不得逃。”


    這調子極為淒婉,唱曲之人年邁,反倒憑添不少淒婉。


    “恨不能……作女兒身。”


    唱曲之人,對鏡梳妝,指上鮮血塗抹在斑白的頭發上。


    他湊近鏡中,看著自己滿是皺紋的臉,長歎一聲。


    這幽幽一歎,如什麽機關。


    這古舊畫卷般的場景消失,隻趙鯉站在滿時爪痕的牆壁前。


    她雙目直勾勾的瞪著。


    一些灰黑之氣,從牆上爪痕溢出,將她包裹在內。


    光裸的屍偶還躺在地麵,屋中突然傳出一聲嘻笑。


    隱約地光線下,牆角上緩緩爬來一個黑黢黢的東西。


    這影子猴子一般的玩意,抬起頭。


    類人的臉上嘴巴裂開,發出一聲輕笑。


    接著它緩緩爬下,將臉湊近了趙鯉。


    這東西像是一隻燒焦皮的猿類,雙目血紅。


    輕笑時嘴巴開合,唇角溢出黑灰煙氣。


    它打量著趙鯉。


    許久才好似滿意一般,緩緩探出尖長的爪子。


    爪子將將要捧到趙鯉。


    它愈發歡笑,惡意在霧中蔓延。


    這時它餘光卻見趙鯉眼睛一眨。


    還沒反應過來,迎麵淋了一口舌尖血真陽涎。


    ‘吱——’


    慘叫聲取代了笑聲,這惡物捂住像被濃硫酸腐蝕的臉,啪嗒從牆上落下。


    還沒來得及放聲慘叫,一柄長刀從它天靈蓋刺入,下頜出。


    它的慘叫聲封在口中,被弑過神的刀煞生生灼燒成灰。


    趙鯉吮著舌尖冷笑:“想偷襲你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她以指抹去唇畔血漬,扭頭看向孫宅的東南角,那裏正是孫農這位主人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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