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酒宴氣氛正酣。


    在場官吏都是男人,他們都是應試為官。


    趙鯉女兒身年歲小,對著她畢恭畢敬,很多人心裏嘔得很。


    她今夜沒參加晚宴,這些人心中多少有些不滿。


    可現在酒過三巡,聽著小曲,看著貌美舞娘,他們倒是慶幸趙鯉不來。


    群聚在一起,醜態畢露。


    “來,宮百戶!”


    黃明堂探了一下話頭,得了想要的答案,近半年來壓在心口上的陰霾掃去不少。


    一邊琢磨著,怎麽早上趙鯉的門路,一邊給宮戰斟酒。


    宮戰敞著領子,來者不拒。


    端起酒盅往嘴裏灌,隻是酒水因他豪邁的姿勢往外撒。


    一仰脖看似喝了,實則全喂了胸前的衣裳。


    黃明堂醉眼朦朧沒看出來,尤在稱讚:“宮百戶,果真豪爽!”


    言罷又斟了一盞,嘴裏道:“可惜,江州靖寧衛的孫百戶不在。”


    “孫百戶也是豪爽好酒之人,定能與宮百戶不醉不歸。”


    說著,他打了個酒嗝,揉了揉通紅的鼻子。


    “孫百戶本應在江州城迎接趙千戶,但不料各位比原定行程提早了幾日。”


    “孫百戶正在杭堤辦事,應當明日才能趕迴來。”


    黃明堂跟江州靖寧衛的百戶關係還不錯,昨日解釋了一番,今日醉著又解釋了一番。


    宮戰卻不想聽這些,辦差不來迎接隻是小事,他想聽的是黃明堂那樁要命的事究竟是什麽。


    奈何黃明堂實在醉得狠了,手中酒壺一歪,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宮戰推攘他兩下,又暗暗探手,在他後腰軟肉一掐。


    徒手捏核桃的力道,都沒能讓黃明堂清醒,依舊死豬一樣趴在桌上。


    確定他是真醉,宮戰頓感無趣。


    環視堂中,打了個酒嗝道:“黃大人醉了,我送他迴去!”


    言罷,不顧黃明堂幕僚的阻攔,踉蹌著將黃明堂扶起。


    黃明堂個子不高,被宮戰輕輕鬆鬆夾在咯吱窩裏站起來。


    他的幕僚看得著急,忙喚人在後邊跟著,免得兩位大人一塊摔成滾地葫蘆。


    出了酒宴的廳室,宮戰扶著黃明堂在迴廊上行走。


    頭上懸著的絹燈,照亮地麵。


    宮戰跟黃明堂一身酒臭,從後看著勾肩搭背一派友好。


    或許是廊外吹來的風,黃明堂清醒了些。


    嘴巴開合,呢喃數句:“孫公公,機戶加稅,不可。”


    這呢喃的聲音,迴響在耳邊,宮戰腳步一頓。


    黃明堂話語中的兩個詞匯,讓宮戰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後跟竄上脊背。


    黃明堂身後幕僚隔得遠些,似乎聽見什麽,大跨步上前圓場道:“黃大人真是醉了!”


    這幕僚小心窺看著宮戰的表情。


    宮戰像是沒聽見一般,將他推開:“你走開,我要送黃大人。”


    他步子邁得更大,一路夾著黃明堂將他塞進轎子,這才扶著額頭喊頭疼。


    叫人護著他,迴到驛館。


    兩個聽差的江州府衙役,將他送到驛館。


    宮戰一身髒汙,趴在桌上鼾聲如雷。


    待到外人走了,宮戰鼾聲一頓,直起身來。


    在驛館養病的魏世手裏端著一碗涼水,見狀愣在當場,這宮百戶沒醉啊?


    宮戰接了他手裏的涼水,全潑到了自己臉上,然後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子,沉聲道:“啟用暗線,去查一下孫公公和江州本地孫百戶,再去查查江州織造稅務動向。”


    “小心點,別被發現。”


    魏世嗓子還啞著,但腦子清明。


    從看出宮戰裝醉的那一刻,他神情一肅。


    領命後,立刻快步離開。


    魏世走後,宮戰自己倒了一碗涼水,一飲而盡。


    孫公公,機戶稅務……


    他忍不住嘿了一聲:“這倒黴催的勁,盡遇上大事。”


    年後,他當真得迴老家瞧瞧,是不是祖墳真的被水淹。


    宮戰這念頭剛冒出,便有人來報:“趙千戶傳信,叫您去趟白日著火的織造坊。”


    ……


    夜深,趙鯉正蹲在望火樓嗦麵。


    這裏是江州潛火兵卒的據點,吃的倒是不缺。


    知道她食量大,蔥油麵裏絹娘還給她多下了五個雞蛋。


    來報告工作的鄭連,手裏也捧著一碗麵,一邊吃一邊道:“仵作驗過了,這駱老板死亡時間應是早晨。”


    “在庫房放火之前,他就已經死了。”


    “早上就死了?”


    同樣捧著一碗麵的嚴焱沒有她兩這好食欲。


    聽見造成兩個字,咽了口唾沫:“可是,很多人都看見駱老板早上正常來織造坊。”


    這駱老板是個鑽錢眼裏的貪財貨,摳門又尖酸。


    罵工人的聲音,每天造成準時響起。


    今日也沒有例外。


    趙鯉放下手中驗屍屍格,聽了嚴焱的話搖了搖頭:“罵人不代表是活人。”


    趙鯉看向屋角。


    這處望火樓的一角,臨時擺放了一個狴犴小像,從駱老板喉中取出的細骨,正壓在狴犴像下。


    牽扯西南巫儺,莫說死人上班,就是死人跑去江州府大堂跳廣場舞也不奇怪。


    玩屍弄鬼的,正是巫儺擅長之處。


    還係著圍裙的絹娘上前來,她手中托著一團帶著燒焦氣味的碎布。


    都是潛火卒從灰燼中撿拾起來的。


    絹娘雙指撚起一塊,這碎布上有大量的水斑。


    “庫房中的貨也不對。”


    絹娘尾指留著尖尖的指甲,用以劈線分線。


    她指甲在碎布上一勾,這看似沒問題的碎布,便像脆紙一樣撕裂開來。


    絹娘蹙眉道:“駱老板的織造坊規模僅次於官設織造坊,他雖刻薄但坊中出產的妝緞向來質量很好。”


    “若是遇上重大典禮或是節日賞賜,官設織造坊歲造不及,還會從駱家采買部分。”


    “駱氏織造的貨,絕不是這種檔次。”


    絹娘的話,讓趙鯉蹙緊眉頭。


    既然駱氏織造規模如此大,駱老板又愛財,究竟是什麽危機,會讓他拋家舍業,倉皇帶著現銀和金銀細軟就外逃?


    他究竟和什麽人,做了見不得人的交易。


    為什麽駱氏貨倉中全是這些劣等貨。


    最關鍵的是,幕後之人為什麽一定要除掉駱老板,燒掉這些貨物。


    趙鯉把碗裏最後一個荷包蛋放進嘴裏,立在望火樓欄杆邊,看向黑漆漆的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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