糞坑,照著字麵意義解釋,就是裝糞便的坑。


    成陽縣算是大縣,成陽縣衙規模也不小。


    每日當差的差役和來去的人不少。


    因而,成陽縣衙中的茅廁,規格格外大。


    一溜蹲位後,是一個巨大的糞坑。


    陳小姐被李捕頭抓住,朱秀才和丫鬟柳鶯的手,握得更緊。


    兩個狼心狗肺的,頭也不迴地往前跑。


    朱秀才捏著柳鶯汗津津的手,心險些從嘴巴跳出來。


    連周圍臭味越來越濃鬱,也沒發現。


    他隻覺得哪裏都是火把亮起,竟將此地照得燈火通明。


    心慌之下,腳下突然踩空。


    失重之下,他雙手胡亂舞動,想要保持平衡卻不能。


    側躺著,倒了下去。


    倒下的半邊身子,頓時傳來綿軟觸感。


    像是走泥巴路,鞋子踩進爛泥裏。


    朱秀才本能用手撐,卻完全被觸感詭異的惡臭物質包裹。


    他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扯著柳鶯,一同掉了進去。


    半個身子深陷,腦袋露在外邊。


    他這時才聞到一陣極度的惡臭。


    朱秀才看清楚自己眼前顏色複雜的東西是什麽。


    他啊地張嘴慘叫,遊泳一般四肢滑動,根本踩不到底。


    狗爬式十分標準,卻沒有一點用。


    朱秀才旁邊,柳鶯狀況稍好。


    她本就慢了朱秀才一步,現在扒著沿邊一塊石磚,放聲尖叫。


    軟而惡臭的物質,從四麵八方湧來,漸漸……沒過了朱秀才的下巴。


    “救我!陳小姐,救我啊!”


    他不知何時,甩開了柳鶯的手。


    朝著站在幾步之外的陳小姐探出手:“拉我一把!”


    但陳小姐原本就蒼白的臉,此時像是打翻了五顏六色的顏料盤。


    愣怔看著他不動彈,更別說伸手。


    朱秀才絕望地感覺到,自己將要被淹沒。


    慌亂之下,他伸手去扯柳鶯。


    柳鶯被他一拽,往下沉了一下。


    現在的朱秀才,哪裏還是生死不離的情郎。


    那雙拽來的手,比地獄鬼手還可怕。


    柳鶯死死閉著嘴,使勁推開拽住她袖擺的朱秀才。


    怕被拽下,柳鶯甚至抬腿去蹬。


    兩人在糞坑中撕扯,什麽深情厚誼什麽一見鍾情,全都隨著淹上來的糞水消失殆盡。


    他們撲騰的動作越發激烈,弄得整個糞坑翻湧不已。


    空氣中,惡臭彌漫。


    ……


    李捕頭牽著狂躁不已的狗,鬆開了愣怔的陳小姐。


    幾步之外,水花四濺。


    李捕頭麻利地往後退了兩步,免得被濺到。


    “小姐,救我!”


    “陳小姐,拉我一把。”


    陳小姐沒察覺李捕頭什麽時候撒手的。


    她呆愣愣地站著,看著坑中沉浮掙紮的兩個人。


    朱秀才衝她伸出手,濕噠噠的袖子貼在他的胳膊上。


    陳小姐原本喜歡朱秀才修長的手,覺得那雙手若是撫摸在她的臉頰一定寬大又暖和。


    可是,現在朱秀才衝她伸出手來。


    那雙手指縫裏夾著菜葉。


    陳小姐下意識往後了一步,雙眼一翻,就要暈厥過去。


    這或許是一場什麽荒誕的噩夢吧!


    或許明天醒來都會變好。


    朱秀才還是燈火闌珊處,那個溫潤少年。


    逃避般想著,她向後倒去,被一個軟和的身子,接進懷裏。


    陳小姐不知自己昏過去多久。


    一根手指,毫不客氣地掐著她的人中,把她掐醒。qqxδnew


    陳小姐猛喘一口氣,濃烈的臭味,嗆得她咳嗽。


    張開眼睛,她看見了趙鯉的臉。


    “趙千戶?”


    或許,此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她離魂之後的迷夢吧?


    陳小姐還沒來得及欺騙自己,就聽趙鯉十分嚴肅道:“朱秀才掉進了糞坑,他喘不上氣了需要人工唿吸!”


    “他既然是你能付出一切的心上人,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說完,趙鯉一托陳小姐的背,把她扶正。


    自己將準備好的香包捂到了鼻子前。


    無良拱火鼓勵道:“陳小姐,為了愛情,你要努力啊!”


    陳小姐茫然看去,這才發現她昏厥的這段時間裏,朱秀才和柳鶯都已被打撈上來了。


    濕漉漉的並排躺在糞坑邊。


    陳小姐下意識看向朱秀才。


    現在她的腦子,已經被突發的事件,攪合成了一團漿糊。


    “什麽是……人工唿吸?”她問趙鯉。


    趙鯉鼻子前麵捂著香包,說話甕聲甕氣:“朱秀才的嘴巴鼻子都被東西塞滿了,需要一個人嘴對嘴吸出來才能唿吸。”


    “這等親密的事情,旁人都不好做。”


    陳小姐聽著趙鯉話,沒由來打了個哆嗦。


    她看向朱秀才。


    朱秀才濕漉漉的頭發,搭在臉頰邊。


    睫毛上,掛著一塊辣子皮。


    噦!


    陳小姐猛地捂住心口,幹嘔一聲後,看向趙鯉:“我不,我……”


    她渾身都在哆嗦,像是一隻光裸站在荒原的小獸。


    耳邊卻傳來趙鯉惡魔的低語:“可是,不人工唿吸,朱秀才會死哦。”


    “陳小姐對他的情誼,難道僅止於此嗎?”


    陳小姐瞳孔劇震。


    她想說,她對朱公子情深義重,可以付出一切。


    愛情可以突破世俗的眼光,突破一切阻礙。


    聚起渾身一生的勇氣,陳小姐扭頭看去。


    正好,看見朱秀才側頭嘔出了一個蝦仁。


    陳小姐一生的勇氣,被這蝦仁徹底擊碎。


    她將永遠忘不了這張吐出蝦仁的嘴。


    她垂下頭去。


    許久,許久,擠出一句細如蚊呐的聲音:“不認識。”


    “什麽?”趙鯉湊近了聽。


    陳小姐抬起頭來,麵無表情張著一雙空洞洞的眼睛:“我不認識他。”


    “不認識。”


    陳小姐眼睛淌出兩顆淚水。


    她抬袖捂住鼻子,越說越順暢:“不認識這種又髒又臭,對我還不好的臭男人!”


    “得我錢財,卻瞧不起我,誰要喜歡他!”


    “隻有一張臉,成日尖酸刻薄口無遮攔,還罵我爹爹。”


    “呸!”


    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陳小姐,選擇了脫粉迴踩。


    “還有柳鶯,背主的奴才當我傻子,我也不再要她了!”


    “全噎死吧!”


    陳小姐哭得像林黛玉,罵得卻像王熙鳳。


    “我的乖女啊!”


    陳縣令老淚縱橫,他閨女終於清醒了。


    陳小姐也迎上去:“爹,對不起。”


    哭包父女抱在了一塊,眼淚不要錢似的掉。


    趙鯉在一旁拍了拍手:“搞定!”


    瞧,什麽戀愛腦是無法治愈的?


    一個糞坑,全部幹死。


    旁觀並全程參與的李捕頭,用一種極度敬畏的眼神,看著趙鯉。


    “趙千戶,牛逼!”


    這損出,當世無人可出其右。


    無數腦袋,從周圍冒了出來。


    恭維聲在惡臭中響起。


    趙鯉矜持地抬手,自謙道:“哪裏哪裏。”


    李捕頭帶頭鼓掌,現場掌聲一片。


    李捕頭這邊鼓掌,手上牽著的狗繩鬆開。


    狂躁不易的狗子終於得了自由,朝著某處一個猛子紮下。


    現場頓時寂靜,所有人都看著暢遊的狗子。


    李捕頭訥訥叫到:“旺財!”


    “別叫它!”


    趙鯉製止不及,隻見坑中的狗子,眼睛一亮,望向主人。


    李捕頭還未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為什麽?”


    他扭頭想問,就看趙鯉早已竄出十幾米遠。


    敏捷如猴子一樣,攀上屋頂去,眨眼間跑了老遠。


    “汪汪——”


    狗子叫著,尾巴搖動,由靜止慢慢加速。


    李捕頭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旺財,站住,別過來!”


    “停!別過來!”


    他的阻攔,毫無卵用。


    狗子爬上岸,猛地朝他跑來。


    一時間,鬼哭狼嚎的慘叫不絕於耳。


    無論是成陽縣衙的差役,還是最精銳的靖寧衛。


    全部被狗子單槍匹馬擊潰。


    討饒哀求之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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