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後的天空格外的藍,海浪拍打著樓船的船板。


    帶著海腥味的海風中,靖寧衛樓船上的船工在甲板上走來走去。


    一群群海鷗,立在桅杆上。


    好奇地打量著下方,很少見過的兩腳生物。


    和海鷗們的新鮮閑適不同,停靠近海的整支船隊霧慘雲愁。


    頂頭上司渾身陰雲籠罩,原本就不算和氣的臉,更是瞧著冷厲了三個度。


    一個校尉方才搭乘駁船迴到樓船上,小牛皮地的靴子還沾著海砂。


    啪嗒啪嗒踩在木質甲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注意到周圍船工全部朝著他看,這校尉心中不爽,他辛苦辦差踩髒個甲板怎麽了?


    他挺起胸膛,一邊快步走一邊毫不客氣的對船工們瞪迴去。


    眾船工見他橫,紛紛避開視線,隻看著他的背影直搖頭。


    又是個送死的。


    這江南道的校尉是宮戰手下,今日見識了不少這個世界的奇怪真相,難免誌得意滿。


    踏著響亮的步子,蹬蹬蹬上了樓。


    走到一層正中朱門前,正待叩門,門已經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人立在門後,麵無表情的看來。


    眼下青黑,下頜罕見的帶著些胡茬。


    雖是麵無表情,可周身縈繞的低氣壓,都在向所有人陳述一個事實。


    “沈、沈大人……”


    這校尉不覺心中咯噔一聲,果然便聽見沈晏沉聲道:“帷薄之外不趨,堂上不趨,禮儀學進了狗肚子裏?”


    沈晏的訓斥,這校尉沒完全聽懂。


    但聽不聽得懂,都不妨礙他光速認錯,並且發現頂頭上司心情很不好,正四處尋事撒火。


    “屬下知罪!”


    校尉叉手執禮,心中著急聲音大了些,便又收到了兩枚淩厲眼刀。


    “不要大聲喧嘩!”


    沈晏放輕了步子,走來將門合上,這才斜眼看了一下已經一腦門子汗的校尉。


    這校尉壓低了聲音道:“沈大人,在岸邊發現一具怪屍。”


    “瞧著模樣像是海蟾蜍,身上都是惡鯊撕咬的痕跡,現正伏屍沙灘,宮百戶命小人來問問,該如何處置?”


    海蟾蜍……


    沈晏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欄杆,心中有了猜測。


    “扔給那個還在燒著的藍火怪物。”


    趙鯉和未腐骨怪物之間的契約雖斷,但未腐骨中集合大量人類以及鮫人的屍骸。


    藍火接連燃燒四日未熄,黑色煙柱衝天而起。


    怪物未曾燒絕,趙鯉也一直昏睡不醒。


    沈晏心中焦躁,迴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即便船上大夫指天指地,以身家性命發誓,人隻是在昏睡。看書喇


    但他如何放心得下,不分日夜守候在床邊。


    念及趙鯉,他心情更糟糕幾分。


    喚住轉身準備離開的校尉:“迴去把《禮記》抄三百遍!”


    校尉愕然迴頭。


    見沈晏表情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頓時哭喪臉應道:“是,沈大人。”


    墊著腳尖,小心地走了兩步,又聽上司道:“晚上迴來將甲板擦一遍!”


    校尉下樓出了沈晏的視線,這才哭喪臉蹲坐在樓梯上脫了快靴。


    他脫了靴子,發黃的足衣踩在甲板上,聲音倒是小了,隻是潮濕海島捂了幾日的臭腳丫味道實在不好聞。


    剛走兩步,遇上了魯建興。


    正欲打招唿,便看見魯建興黑著一張臉罵道:“你要死啊!這腳這麽臭!”


    沈晏聽見了那詛咒的聲音,擔心與水生漁村聯姻的村子生亂。


    當日急遣魯建興搭快船迴成陽。


    沈晏的擔憂最終落到實處。


    但凡有血緣,都陸續發生了畸變。


    在周邊引起了不小的騷亂,還造成了一些傷亡事件。


    幸而沈晏反應及時,魯建興鄭連領人花了三日,四處撲殺這些畸變怪物。


    一直留守岸邊的鄭連,負責收尾。


    魯建興風塵仆仆迴來複命。


    他海上奔波,吃幹糧吃得胃裏翻騰,剛一上船便遭受了一波臭氣攻擊。


    忍不住抬手在這年輕校尉的後腦勺扇了一巴掌:“誰教你脫鞋走路的?”


    他們這幫子人沒幾個腳丫子沒味的,但是脫鞋走大路上就很沒素質。


    這校尉來報信,挨了兩迴罵,眼淚差點掉下來:“沈大人嫌我走路吵。”


    他說完意識道不對,急忙扭頭看,見沈晏已經沒站在樓上長廊,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沈大人心情不好。”


    魯建興捏著鼻子湊近了些,打聽道:“趙千戶還沒醒?”


    趙鯉送迴船上,他們也沒見著本人,隻聽傷得很重。


    抓到船上的大夫各使本事,沈大人衣不解帶的守著親自照顧。


    可為何這麽多天了還沒清醒?


    想到這,魯建興臉上不自覺帶上了深深的擔憂。


    校尉點了點頭,迴道:“還沒呢,不過聽大夫說,當是沒有大礙的。”


    魯建興歎了口氣,搖搖頭:“行,知道了。”


    這次趙鯉在這小島上陰溝翻船,吃了大虧。


    隻怕要將養許久。


    這小姑娘真是個愛拚命又多災多難的。


    魯建興想著,命人將他這次帶迴來的藥材送去給大夫們。


    自己輕手輕腳上了樓。


    看見沈晏時,魯建興一呆。


    魯建興也是京城鎮撫司老人,何時見過他們這指揮使如此狼狽,也不知是不是一直沒睡。


    他們這些人,對沈大人對趙鯉的心思各個門清。


    如盧照,還曾暗自擔憂趙鯉吃虧。


    現在看來,吃什麽虧,趙千戶懶人有懶福,分明躺贏拿捏得死死的。


    心中念頭轉了數下,魯建興壓低了聲音對沈晏道:“果如沈大人所言,有水生漁村血脈的人都發生了異變。”


    “直係異變更快,更加完全。”


    血緣淡的,稍微好點也有限。


    沒有一個幸免。


    沈晏負手站在欄杆前,遙望遠處島嶼上的黑煙,問道:“狴犴大人像可有反應?”


    臨去前,沈晏叮囑魯建興帶上狴犴像,看狴犴是否幹涉。


    魯建興搖了搖頭:“狴犴大人並未完全祛除詛咒。”


    對於知情,沾染受益過的人,狴犴像完全沒有反應。


    隻是一兩個旁支的得免。


    “但……”


    魯建興搖了搖頭,“已畸變的人體,無法複原。”


    這些人已經按照沈晏的安排,全部就地處置。


    這些事不必言明,沈晏唔了一聲,便要叫魯建興下去歇息。


    這時卻聽身後門內傳來聲響。


    趙鯉房中伺候的小紈拉開門。


    小姑娘臉上滿是激動:“醒了醒了,趙大人醒了。”


    魯建興高興的抬頭,隻覺眼前一花,隻看見一角衣擺進了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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