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世隔絕的孤島上,暴風雨中天空的明暗都是短短一刹那的事。


    村長家在島嶼的高處,黑壓壓的雲層壓得很低,幾乎將這個院子籠罩在狂暴的黑暗雷雲中。


    不祥的暗影和一道道耀眼的雷光交錯中,長刀撕裂雨幕的聲音格外刺目。


    大雨將鬆軟的砂礫衝刷成一道一道的溝壑。


    細小的溝壑之間,鮮血伴隨著傾瀉而下的大雨流淌。


    淡粉色的血仿佛水彩,是這末日般的雷暴天氣中唯一的亮色。


    亮色流淌蔓延,淌到了立在魚祖之骨外的未腐骨怪物身邊。


    仇人之血,是最好的安撫藥劑。


    未腐骨身上的怪物,紛紛朝著地上的血伸出手。


    迫不及待沐浴一般,帶著細鱗的手掌捧起地麵的液體,從頭上淋下。


    它們暫時停下唿痛之聲,平靜下來。


    空洞洞的眼眶,全部集中到了尖叫著奔逃的人身上。


    它們等待著,將它們喚迴人間的人,給予它們一個公道和安息。


    鮮血混雜著血水踩踏成泥漿,血色之中慘不忍睹。


    老福覺得渾身冷得發抖,麵朝下趴在水裏。


    在那不遜於阿鮫的怪物少女追逐下,他不慎摔倒,頭磕在一塊石頭上,暫時失去了知覺。


    腳踝不知被誰狠踩了一腳,扭曲歪在一邊。


    天上的雨,啪嗒啪嗒打在他的脊背上。


    短暫的昏迷後,老福還有些暈。


    卻聽見了風聲、響雷之聲中,裹挾著的痛苦呻吟。


    還有一聲聲利刃揮舞,砍入人體的悶沉鈍響。


    他猛地驚醒過來,嗆了好幾下,才把堵塞住口鼻的血泥都吐出來。


    滿嘴都是鹹腥的鐵鏽味道,老福轉頭去看。


    便看見水澤間,橫七豎八躺倒的軀體和遍地殘肢。


    多是雙腿,小半是手。


    老福愣怔轉頭,便看見自己交好的鄰居雙手齊肘而斷。


    水生漁村的村民們,大多都是自由相識。


    這鄰居是老福從小長大的友人。


    他們曾一塊隨著父輩出海,在驚濤駭浪間討生活。


    一塊為了生活的窮困而愁苦。


    也一塊來到這島上,采鮫珠發財。


    他們一塊喝酒,對鮫人用刑。


    無聊時,也會一塊用鮫人取樂尋歡。


    現在,這要好的友人倒在三步之外,兩條快刀斬下的手臂掉在泥地裏。


    仰天慘叫的友人額頭觸地,光禿禿的手肘按進泥汙中,森白斷骨揉磨在砂礫之間。


    已經再無與他比賽誰能最先取到鮫珠時的得意模樣。


    老福看見友人扭曲的麵容,手腳並用往旁邊爬去。


    他驚懼至極的掙紮,引起了雨幕中某個恐怖存在的注意。


    在雨中,踩著滿地鮮血殘肢,搜尋著幸存者的少女轉過頭來。


    她身上黑色勁裝都濕透,頰邊粘著幾縷黑發。


    天邊閃電一閃而逝。


    老福看見那少女圓而亮的眼睛,在閃電的青白亮光下,如正在捕獵的貓科動物。


    “還有一個?”


    少女隨手棄了手上提著的斷肢,踩著輕盈的步伐緩緩走了過來。


    刀身蜿蜒的血跡,在大雨衝刷下很快不見。


    “我認得你!”


    老福聽見那少女帶著些笑意的話語:“你是昨夜斬尾那幼鮫的父親。”


    小牛皮的靴子碾在濕軟的泥地,踏出一個個血色的小泥窩,仿佛足下生蓮。


    但老福卻對她畏懼如鬼。


    “別過來!”


    老福拖著歪掉的腳踝,在血泥水中掙紮。


    他從身邊抓了樣什麽東西,胡亂揮舞。


    細細看來,拿在手中抓著的是一支斷臂。


    膚色黝黑,粗大虎口指節上有著厚厚的繭子。


    老福一邊將這斷臂揮舞如武器,一邊後退。


    後背撞上了正慘嚎不停的手臂主人。


    眼看那黑衣少女,踏著貓一樣的步伐越走越近。


    老福的臉龐因驚懼而扭曲。


    他尖叫著,扔出手裏抓著的斷臂。


    卻看見靠近過來的少女身形未動,側頭避過了斷臂。


    線條漂亮的下頜抬起,那少女居高看來。


    臉上在笑,眸子卻寒似冰。


    “就是你了。”


    老福聽見這話的同時,眼前一花。


    歪扭到一邊的腳踝,從小腿中間而斷。


    刀刃上因大量劈砍的動作,出現鋸齒。


    與其說是砍,不如說是生生靠著怪力剁下。


    綻開的粉色皮肉,包裹著森白斷骨。


    粘稠的鮮血向外濺射,發出細微的絲絲聲。


    老福瞪著自己的斷腿,先還沒有反應過來。


    而後雙眼圓瞪,發出一聲慘叫。


    眼冒金星之際,鬆散定在頭上的發髻被人拽住。


    隨著頭皮都要撕裂的痛苦,老福被一隻手,在泥地上拖拽起來。


    “放開,快放開。”


    早前已有前車之鑒,老福知道自己將要麵對什麽。


    他雙手高舉,拍打抓著自己發髻的手。


    天上雨點掉落,老福害怕得連斷腿的疼痛都忘記了。


    他忽然想到,在屠房之中自己強迫鮫人受孕時,那個雌性鮫人的掙紮。


    按在地上的鮫人魚尾拍打的在地上,尖尖的指甲劃傷了他的胸口。


    惱羞成怒的他,剮了那個鮫人魚尾上的銀色鱗片。


    時空變換,老福已經不是當時那個占據優勢的男人。


    他不自覺的以指甲為武器,去摳抓住發髻的手,就像當時的鮫人。


    換來的,是抓著他發髻的少女吃痛,腳步稍駐。


    下一瞬,帶著風聲的耳光扇來。


    巨大的力量打得老福耳邊嗡嗡作響,眼前金光飛舞。


    老福鼻子嘴巴裏都是血,短暫失去了一會意識。


    再清醒,他還沒來記得及看自己身處的環境,便腰上一痛,整個人飛起,重重摔進泥窩裏。


    他眼神散亂,幾乎暈過去時,聽見了頭頂傳來的聲音。


    “好疼,好疼啊……”成年女性叫著疼。


    “好疼啊。”


    稚嫩的聲音,也在叫著疼。


    老福驚懼抬頭。


    看見了一大一小,兩張並排的臉。


    年幼如人類嬰孩的臉,咧開嘴角歡笑起來。


    斬尾死掉的幼鮫,沒能出那間肮髒的魚骨屋,見一見外邊的天空。


    也未曾見得廣闊的大海。


    便被斬掉魚尾,哭嚎著死去。


    現在它與母親一塊站在了始作俑者麵前。


    母子同時探出胳膊,拽住了老福。


    慘叫,是此刻的最佳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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