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哭喊淒厲得像是被吊起的貓。


    但夏嬸早就見慣,雙手不停。


    白棉裹腳布收得緊緊的,越繞越短。


    終繞到了頭,就取來箱中的針線,一針一針的縫合固定。


    密密麻麻幾百針,直縫成小粽子的形狀。


    然後往上套了一隻鞋套。


    宮戰牙齒得得作響,疼得一身細汗。


    隻覺得自己的腳,像是穿進了一雙燒紅的鐵鞋子裏,鼓鼓脹脹的跳著疼。


    他這邊疼得要死要活。


    夏嬸卻高興得很,滿意點頭道:“成了,另一隻。”


    隨著她一聲令下,重新燙腳,掰腳趾,裹瓷片。


    這地獄般的疼,又在上演一次。


    等到另一隻腳包好,宮戰已經是疼得連出氣的力氣都沒有。


    女孩阿玉的嫂子也心疼,給她擦了擦汗:“忍忍就好了,忍忍就好了。”


    “忍忍以後就是無盡的福氣。”


    她嫂子的勸慰並沒有什麽效果。


    名叫阿玉的小姑娘,正像是貓崽子一樣細聲細氣的抽噎。


    她連哭也沒有力氣了。


    這時,她嫂子和侄女,才放開她。


    讓她趴在床邊緩口氣。


    眼見接下來就該輪到自己的女兒。


    她嫂子心中疼得打顫,哪個當娘的舍得親骨肉去受這樣的罪?


    可與公公交好的曾先生說過,她的兒子有些讀書的天賦。


    但限於身家不出眾,以後混不進讀書人的圈子。


    若是女兒裹了腳,說不得能拉攏姻親能幫襯哥哥的。


    念及此,婦人扭頭去看女兒。


    卻見自家女兒雖嘴唇發白,但並無什麽懼色。


    勇敢的伸出腳去:“請嬸嬸幫我。”


    “隻要好看,再疼我都受得住。”


    才八歲的女孩,跟著哥哥認了幾個字。


    和她懵懵懂懂的小姑姑不同。


    這女孩聰慧的領悟到,一雙小腳或可幫她登階踏腳。


    她不想像村裏的婦人,一雙大腳板在田間地頭操勞。


    頂著日頭一顆汗水摔八瓣,還常被家中粗野漢子打罵。


    女孩阿芸滿心雄心壯誌,叫夏嬸也高看了幾眼。


    誇讚道:“是個聰明有誌氣的!”


    她笑著許諾道:“嬸子一定給你包得妥妥的。”


    接著也是同樣的手法。


    不同的是,這阿芸年紀雖小,卻真的沒有哭喊掙紮。


    下唇都快被她自己咬破了,卻沒動一下。


    夏嬸見她乖順也上了點心,給她腳心多窩了一塊碎瓷。


    綁得力氣也更大。


    最後幾百針密密縫完。


    躺在床上的兩個女孩,雙腳便都像是尖角的小粽子。


    宮戰是疼得喊也喊不出來,雙腳發熱腫脹,痛苦難以言表。


    他現在連自己是誰也記不得,隻記得滿嘴的髒話,在心裏碎碎念個不停。


    罵裹腳婆子,罵嫂子,罵侄女,罵爹,罵天罵地……


    夏嬸淨了手,重新點起煙杆。


    床上兩個女孩腳包在白棉布裏,臉色比紙還薄。


    她悠然嘬了一下玳瑁煙嘴:“忍忍吧,忍忍就過去了。”


    “女人這輩子,就得學會忍。”


    她走街串巷,見過無數人,這個忍字倒是她真心總結出的經驗。


    收拾了箱子,她走出門去,又對徐家的婦人叮囑了兩句。


    留下兩個小姑娘並排躺在床上。


    家中隻有一人照顧,兩人便住在一個房間。


    到了夜裏,雙腳像是被烙鐵燙過的疼痛,讓宮戰一夜暈了醒醒了暈。


    好容易挨到天亮,剛迷糊睡著。


    徐家的婦人就走了進來。


    叫起兩個小姑娘,給她們喂了點粥。


    然後硬是將兩個女孩趕下床來。


    她們裹腳的年紀都大了,不比那些四五歲就開始裹的。


    須得下地走路,將腳趾腳背踩斷了,小腳才能成形。


    宮戰聽見這消息時,心都涼透了。


    偏生逃也逃不掉,就被他嫂子趕下床來。


    可是雙腳沾地,便好似踩在了刀尖上。


    女孩阿玉細聲細氣的哭,坐在地上便不起來:“嫂子,放開我吧!太疼了。”


    與她對應的,卻是女孩徐芸。


    徐芸雙手撐在床沿,卻是逼著自己站起來:“小姑姑,吃不得苦以後便沒有福享。”


    她說著抬腳一步一步的挪。


    在屋子繞了半圈,腳底板就現了一些血紅色。


    坐在地上的阿玉,看侄女如此厲害。


    又垂頭看了一眼自己被包成蹄狀的腳,傷心得直哭:“我不裹腳。”


    “我隻想自由自在的走路。”


    她哭著賴在地上不起來。


    她到底是小姑子,她嫂子拿著笤帚,卻不好抽打。


    再有女兒遭了這樣的罪,她心疼得根本顧不上旁人。


    便暫時沒管小姑子,隻心疼的扶著女兒,給她擦汗。


    斜眼看還坐在地上的小姑子,忍不住心中歎氣:到底是個沒福氣的。


    到了午間,將事情給丈夫說了。


    丈夫提著條子,便虎著一張臉硬將小姑子趕起來走。


    “你這不知好歹的。”


    一邊罵,一邊將阿玉像是拉磨的驢一樣趕得走動起來。


    “若不是你我一奶同胞,我才不稀得管你。”


    女孩阿玉最怕她兄長,求饒也不管用,隻好瘸著在屋裏走。


    碎瓷片嵌進腳心,骨頭茬子吱吱嘎嘎的磨。


    沒一小會,屋中的青石地板上,就印上了一小圈小腳印子。


    血一股一股的淌出,洇濕了裹腳布。


    再印在地上。


    倒是真有些步步生蓮的意味。


    困在女孩阿玉身體裏的宮戰,是罪一點沒少受。


    開始他還有精神罵罵咧咧,到了後邊便疼得麻木了。


    這樣的日子,直持續了快兩個月。


    碎瓷片剜進腳心的肉裏,發炎之後便化膿。


    吃了藥好些又再被趕著下地。


    宮戰本以為地獄,莫過於如此。


    不料,兩個月月末時,專門裹腳的夏嬸又被請到了家裏。


    原來之前兩個月隻是試裹。


    接下來,還要兩個月的試緊。


    這時需要更加裹緊,將腳背裹彎。


    裹腳布解開時,看著自己扭曲彎折,滿是惡臭的腳,女孩阿玉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哭聲。


    不但她哭,困在她身體裏的宮戰也跟著哭。


    腳上了一層藥,又換上更緊的裹腳布。


    女孩阿玉終於再受不住,她夜裏拖著腳,偷偷從妝奩裏翻出了剪子。


    一剪一剪,剪碎了裹在腳上的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景巡夜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藕池貓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藕池貓咪並收藏大景巡夜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