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中,簷下懸掛的風燈唿啦啦的打著旋。


    橘紅燈火旋轉,地麵的光影也隨之忽明忽暗的晃動。


    帶著水汽的風穿過洞開的門扉,裹挾走人身上的溫度。


    紀媽媽從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親眼看見這樣噩夢一般的場景。


    再也不顧什麽儀態避嫌,哇的一聲驚叫,鑽進了張大人的懷裏。


    張大人也害怕。


    但好歹之前就見過南監中的邪事,咽了口唾沫,在張媽媽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以做安慰。


    幾步之外,那個從棺材街買來的紙人,先前竹竿子做的手腳沒有關節,隻能直挺挺的斜靠在椅子上。


    但在趙鯉以黑貓血點睛,鮮血開靈後,忽然眨了眨眼睛,然後撐著站了起來。


    隻是它好像還沒適應現在的手腳,直戳戳的站了許久後,它倏的轉頭看向趙鯉。


    衝趙鯉翻了個白眼。


    白紙糊的臉上兩塊紅彤彤的腮紅,黑貓血點的眼睛有點暈開,但它的神情還是活靈活現的被眾人看見。


    它滿是惡意、陰測測的看著趙鯉,鼻子朝天翻了個白眼後,揚起紙手,就想打人。


    一直站在旁邊的沈晏閃身到趙鯉麵前,伸手欲要扭斷著紙人的脖子。


    “沈大人。”


    趙鯉卻按住他的手臂製止:“別別別,別弄壞了。”


    沈晏麵色陰沉看著那紙人:“噬主之物留不得。”


    趙鯉急忙抱住他又抬起的手臂,再次阻攔道:“沒事,這是因為用了趙瑤光的八字。”


    人道物似主人形。


    用了趙瑤光生辰的紙人,自然會保留趙瑤光的某些特征,比如對趙鯉的不友好。


    紙人終究不是活物,沒有活人那麽多心思,懂得趨趣奉湊,懂得偽裝,因此將對趙鯉的敵視表現得明顯了些。


    “趙瑤光。”沈晏默念這個名字,眉頭愈發皺緊。


    作為沈晏監視名單上的第一梯隊人士,也不知趙瑤光是幸運還是不幸。


    她,包括趙家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會遞到沈晏案頭。


    沈大人從來記仇。


    數月來先是查封衝沒了趙瑤光的嫁妝莊子,後來又變著法挨個關照趙家的鋪子私產。


    今天五城兵馬司上門查稅,明天巡城捕快上門索賄,後天安排個老婆子去裝病訛人。


    幾輪下來,硬是將趙瑤光嫁妝折騰散得貶值九成。


    這些小動作,沈晏自覺有些小心眼,失了男兒氣概,從來不讓趙鯉知道。


    現在,他看著眼前這個對著趙鯉鼻孔朝天的紙人,莫名心頭火氣。


    決定晚上讓趙家庫房起一場大火。


    把趙瑤光的嫁妝首飾,那些從小置辦的千工床,繡好的禮服衣裳全燒了,看趙家誰還有那財力給她補上。


    便是補了,大不了再燒一迴。


    趙鯉不知道站在她旁邊這人,心裏麵正策劃著怎麽針對折騰趙瑤光十八年。


    通過與這紙人的聯係,感覺從對方身上傳來隱隱的反抗。


    趙鯉扯了扯嘴角,抬起右手,食指中指掐成劍指,在識海之中,猛的給了這紙人一記精神鞭笞。仟千仦哾


    紙人成靈既是邪術,自然有十分暴虐的控製手等待。


    趙鯉這一記鞭笞,遠比毀了它的紙人身子更加嚴重。


    紙人渾身一顫,無聲哀嚎。


    這一鞭甚至影響到遠在趙家的趙瑤光,近來被各種事物折騰得身心疲憊的她,猛然從夢中驚醒。


    坐在床上,捂著撕裂般疼痛的心口,冷汗直流。


    遠方本體尚且如此,紙人所遭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它在地上翻滾許久,才終於緩和,跪伏在地,再也不敢抬頭看趙鯉。


    “長記性了嗎?”趙鯉問道。


    紙人沒有迴答,隻是將額頭觸在地麵。


    它並沒有多少智商,一次性打服後,便乖乖行事,再不敢違逆趙鯉的命令。


    趙鯉這才放下手,在意識中,向這紙人下達了捧著瓷碗,去水邊聽橋的命令。


    紙人乖順的伸出手,捧著一隻白瓷碗走出門去。


    水邊風大,竹木白紙糊的紙人重量輕,抗著風走,走的很慢。


    看它慢吞吞的背影,趙鯉皺緊眉頭。


    原本在她的設想中,是想嚐試將紙人轉化為攻擊手段的。


    現在事實卻告訴她,沒那麽簡單。


    小紙人還好,大紙人明顯出現不服管教的情況。


    若還想提升戰力,隻怕材料就得升級為人皮。


    可是那種將人剝了皮溺死酒中產生東西,一定怨煞衝天,動輒噬主。


    趙鯉也不想用那種有傷天和的術,這計劃隻能暫時耽擱。


    想到此,她不由搖頭。


    等到那紙人走遠,張大人才摟著紀媽媽膽戰心驚的上前來問:“趙千戶,行了嗎?”


    “這才哪到哪。”趙鯉擺擺手。


    夜裏涼,坐在地上冰屁股,她尋到一處墊著厚絨墊子的床榻盤腿坐下,隨後閉目,開始對紙人進行精細操作。


    沈晏自發的護衛在她身側,護衛她的安全。


    趙鯉在意識中進入白紙人的身體。


    先前的下馬威很有效果,紙人對趙鯉操縱它的身體沒有一點反抗。


    黑暗中,趙鯉的好像進入了一個沒有狹窄僵硬的地方,這種感覺與她操縱小黃紙人的時候很像。


    身旁還擠著一個微小的意識。


    那意識發出微弱的討饒信號,趙鯉沒有搭理它。


    紙人身上糊的紅花衣裳,被夜風吹得嘩啦作響。


    輕飄飄的身體,也輕輕晃動。


    趙鯉控製紙人,死死的捧著碗,朝花月樓人工湖湖心的十字長橋上走去。


    那處正好符合聽橋的標準。


    今夜烏雲遮蔽,天上霧蒙蒙的,連顆星子也沒有。


    趙鯉眼前一抹黑,必須彎著腰才能看清前路,不至於失足踩進湖水弄壞紙人身軀。


    耳邊隻有一些蟲鳴聲,裹在湖心越發淩厲的風中。


    黑暗中,趙鯉全憑此前踩點留下的記憶行走,因此走得很慢。


    快一炷香才終於摸到自己在橋頭欄杆上留下的印記。


    趙鯉心中一喜,抱著白瓷碗,順著欄杆踏上長橋。


    這座橋為了搭配花園的景色,采用的是全木製結構。


    朱紅欄杆在極黑的環境下,隻留下隱約一抹紅影。


    在一片黑暗之中,口含墳頭濕泥的紙人將瓷碗倒扣在橋麵,然後笨拙的伏下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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