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兵馬司


    將近黃昏,聽說趙鯉請盧照幫著定席麵。


    地頭蛇刑捕頭自告奮勇,道是官衙旁有家江南特色的小館子,做得十分地道。


    時間不早,索性就在後衙擺上桌椅。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張大人舉著一勺子蓴菜羹,半晌喂不進嘴裏。


    他比望夫石還望夫石,直直的看著香灰結界後湧動的白霧。


    沈晏是什麽人?


    大太監沈之行的侄兒,皇帝寵幸的紅人。


    若是他在這五城兵馬司出了事……


    一想到這個,張大人便覺得後背生出一層白毛汗。


    他重重的的歎了口氣,想問問盧照,難道就不擔心嗎?


    一扭頭,就看見了滿桌空蕩蕩的碗盤。


    啪嗒


    張大人手裏的半勺子蓴菜羹掉迴碗裏。


    那麽一大桌子菜呢??


    他就是感慨這一會的功夫,就沒了?


    張大人下意識去看刑捕頭,便見他筷子上夾著一根豆芽,目瞪口呆的看著一個方向。


    順著刑捕頭看的方向望去。


    張大人就看見靖寧衛那個個子小小的趙千戶,正斯文的拿著一塊帕子擦嘴。


    盧照手裏端著一隻碗,遞過去:“阿鯉,這還有碗山楂湯,喝了消消食。”


    靖寧衛的百戶魯建興也把盤子裏的兩個點心推過去。


    見趙鯉接了,盧照扭頭看向發呆的刑捕頭:“勞煩刑捕頭,再去置辦一、不,兩桌,走靖寧衛的賬。”


    盧照歎氣,有些擔心。


    雖說平常趙鯉食量大,但是今天這進食速度還是有些嚇人,都看不到她咀嚼,閉著眼睛往下吞。


    尤其一直逮著蛇羹猛喝,一邊喝一邊露出惡心的表情。


    這姑娘吃什麽都香,知道她愛吃,四海八方孝敬給沈之行的特產都被沈晏打包到了鎮撫司。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


    但凡能找到,沈晏都送來給她嚐嚐鮮。


    就連蒸老鼠幹她都能佐一碗米飯。


    什麽時候見她吃東西露出過難受的樣子?


    現在一臉痛苦,偏生還閉著眼猛灌。


    那架勢,嚇得盤在她脖子上的阿白都不敢抬頭。


    盧照和魯建興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擔憂。


    趙鯉在南監遭遇的傷害,一定不是她輕描淡寫一句變成幼鼠被蛇吃掉那麽簡單。


    盧照心說,等事情了了,一定得去請張太醫給趙鯉開點安神的藥。


    盧照和魯建興發愁著,沒張大人那麽多擔憂,全程目睹一桌子的菜是怎麽塞進趙鯉那小身板的刑捕頭,直到盧照喊他第二遍,才迴過神。


    暗道靖寧衛就是牛逼,藏龍臥虎。


    刑捕頭將筷子上那一根豆芽菜放進嘴裏,收斂了一下臉上的震驚,應道:“是!”


    他倒沒有質疑按照盧照說的定兩桌會不會吃不完。


    看趙千戶那架勢,再來三桌也不成問題。


    作為全桌官職品級最小的人,刑捕頭起身就要去,卻被趙鯉叫住。


    “刑捕頭勞煩你,蛇羹多來兩份,還有爆炒蛇肉,涼拌蛇皮,椒鹽蛇骨!”


    趙鯉一口悶了盧照幫她舀的山楂羹。


    咽了口唾沫,忍住提到蛇這個字時,翻湧上來的反胃和恐懼。


    被生吞入蛇腹,還得強製保持清醒理智,並不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情。


    在當前可沒有心理治療師公費治療。


    趙鯉隻能逼迫著自己,直麵恐懼,對恐懼源脫敏,免得日後留下破綻。


    聽了她的話,阿白人性化的抖了一下,咬住自己的尾巴,一動也不敢動的將自己偽裝成一個項圈。


    刑捕頭不知為何,隻當她是愛吃,點頭轉身就去。


    趙鯉將山楂湯裏的山楂塊都撈來嚼了,輕輕唿了口氣,抬手摸了摸阿白的冰涼涼的尾巴,扭頭看旁邊的白霧。


    跟著狴犴,又有狴犴的承諾,沈大人這首次單獨任務,應當不會出什麽岔子。


    趙鯉心理安慰著自己,心中卻抑製不住的生出擔憂。


    這種感覺很不好,她不由得捏緊了手裏的勺子。


    似乎對這份擔心的迴應,結界之中,濃霧深處突然傳出一聲低沉的咆哮。


    這磅礴的虎嘯之音,低沉而渾厚,卻好似猛虎立在眼前。


    每個聽見的人,都不由得心生震怖。


    這嘯聲穿雲破霧,不僅五城兵馬司,整個河房上空,都迴響著。


    所有人都被這嘯聲中的肅殺之意震懾。


    有那麽一兩個在河房妓館白日宣淫的,頓時一軟,趴在白花花的肚皮上,許久爬不起來。


    刑捕頭正走在橋上,去定席麵。


    忽聽身後一聲虎嘯,險些嚇得坐在地上,扶著欄杆,正了正自己的紗帽,他忽然想起什麽,拔步就往迴跑。


    他沒有注意到,在橋下滿是水草的混沌河水中,咕嚕咕嚕翻滾出好幾個泡泡。


    一個女人的聲音,短促的、淒厲的慘叫了一聲,好似因這嘯聲受創。


    刑捕頭扶著腰間的革帶,撒腿往迴跑,還以為此處出了什麽變故。


    剛一進後衙,就聽趙鯉調度指揮道:“魯建興,繼續帶人守住結界,尤其做鎮山符的弟兄們,絕不能移動。”


    “張大人,盧爺,方才的虎嘯聲,想必已經傳遍,說不得會有人前來詢問,交由二位應付,一定不許閑雜人等靠近攪事。”


    “是!”


    五城兵馬司的張大人,論品級高於趙鯉,此時卻識時務的點頭拱手稱是。


    “趙千戶,由我帶隊前去吧!”


    在論公事的時候,盧照都是稱唿趙鯉的官職,他看著趙鯉還有些蒼白的臉道:“我帶李慶進去,你留在外邊。”


    見他堅持,趙鯉想了想,也承了他的好意:“好,那就有勞盧爺。”


    她不執拗,盧照很高興,當下衝一邊的李慶吹了個口哨。


    李慶立刻拿來犀角蠟燭等物,兩人垂頭檢查裝備。


    刑捕頭又走進兩步,這才看見,結界之內,白霧之中夾雜著點點金光。


    如果說之前的白霧,是一灘不知深淺的潭水,裏麵不知潛伏著什麽可怕的東西。


    現在的雜亂的霧,卻因為那些金色的光點,正由深潭慢慢變淺。


    雖然底下仍然有可能潛伏著可怕的東西,但從感覺上,不再那麽具有未知的威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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