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頭的三兒子,正揪著矮小抬屍匠的脖領。


    將這幹瘦抬屍匠拽得搖了起來:“賠錢,賠我妹妹。”


    這時他忽聽旁邊一個清亮女聲喊道:“都他娘的別吵了。”


    他心中一怒,心道誰啊?


    轉頭一看,見是一個尋常打扮得漂亮姑娘。


    心中嗤笑,正想反問一句,便聽手裏拎著的抬屍匠道:“趙百戶?”


    老劉頭的三兒子愣了一下,什麽趙百戶?是他們以為的那個百戶嗎?


    想著手一鬆,手裏拽著的抬屍匠一個猛虎落地式,撲到了趙鯉腳邊:“趙百戶,你可救救小人啊。”


    趙鯉看了看,頓時認出,這就是當時幫他們帶路去錦山找林玉墳墓那個抬屍匠老義。


    當時事了,發了他一些賞銀,沒想到今日在又遇上了。


    老義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趙百戶,您可得救救小人啊。”


    趙鯉抬手製止了老義的哭訴,對刑捕頭道:”勞煩刑捕頭驅散人群,先關門,別讓閑人靠近。”


    大景律例有規定,不許聚眾談神論鬼。


    刑捕頭也知道這一點,急忙領命而去。


    他們驅散人群的時候,老劉頭的三個兒子不再絞纏。


    即便是刁民也有眼力見,能支使五城兵馬司的差役,還是百戶,眼前這姑娘絕不好惹。


    三人倒也乖順配合,急忙從屋裏尋了幾張條凳出來。


    人群很快散開,院裏清淨下來。


    趙鯉在這簡陋的小院中巡視。


    這間小院雖然簡陋,但收拾得還算幹淨。


    在院中一角,支起了一個棚子,裏麵是一駕馬車,車旁是一匹瘦巴巴的老馬。


    堂屋布置成了靈堂,供桌上摳摳嗖嗖地擺了兩個幹癟的果子,和兩疊已經長毛的點心。


    這樣寒酸的東西,難怪他們老爹不肯走。


    趙鯉巡視了一圈,繞迴來,這才亮了一下腰牌道:“怎麽迴事?你們說。”


    看見她腰牌上的千戶,老劉頭的三個兒子立刻跪成了一排。


    “我爹死了,棺材抬不動,便按照習俗搭孝子橋,沒想到這抬屍匠的麻繩不結實斷了,棺材砸在了我們幺妹的身上。”


    老劉頭的三兒子話說完,自覺占理,挺起了胸膛。


    倒是老義一臉冤枉:“趙百、不,趙千戶,我們趕屍匠最忌諱棺材落地,怕出岔子,麻繩都是經常更換檢察的!”


    “我早晨出門時,繩子還好好的。”


    就在這時,老劉頭的大兒子插嘴道:“你就說是不是你的繩子斷了吧?”


    他倒是很會抓重點,一下問到了老義的要害處。


    老義一臉憋屈:“我也不知道那麻繩怎麽斷的啊。”


    看他們又要掰扯,趙鯉不耐打斷道:“行了行了。”


    趙鯉倒不是偏袒熟人,她看過斷掉的那根繩子。


    大拇指粗的繩子斷口呈穗狀,仿佛巨力掙斷。


    這絕不是什麽簡單的意外。


    趙鯉看向老劉頭的三個兒子:“聽說你們父親死前叮囑要好棺材好墓地,你們辦到了嗎?”


    那三個兒子頓時支支吾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終麵相最老的大兒子苦笑拱手道:“迴趙千戶的話,不是我們不辦,實在是……我爹的要求有些荒謬。”


    趙鯉一挑眉,老頭臨死前討一口好棺材怎麽就荒謬了?


    這大兒子麵上露出一絲掙紮,左右看看,四周無人他才道:“說出來丟人,我爹人老心不老。”


    “外人隻知道他討要好棺材,其實我爹去世前一共討要了幾樣東西。”


    這中年男人麵色微微紅:“他不但討要棺材墓地,還叮囑我們他在底下也要趕車,讓燒了車廂殺了那匹老馬,將馬皮隨葬。”


    趙鯉不由看了一眼院中的老馬。


    “除了那些……”大兒子頓了頓,小聲道:“我爹還想要個婆娘。”


    “什麽玩意?”一旁旁聽滿足好奇心的刑捕頭用小指頭挖了挖耳朵。


    “想要個婆娘!”老劉頭的大兒子好似豁出去了,大聲道,“我爹說,我娘死得早,他打著光棍拉扯我們兄妹長大,就想死以後能有個婆娘。”


    “這……也算合理。”刑捕頭咂麽了一下嘴。


    “那你們給他燒一個紙人不就完了?”趙鯉真的腦仁疼,“一個不夠燒兩個。”


    燒下去,再累死那老頭一迴。


    “我爹他不要紙人啊。”這次說話的是一直沉默的二兒子,“我爹想要個珠市雛妓陪葬。”


    “他說他要嚐嚐鮮活氣。”


    趙鯉和刑捕頭都忍不住後仰,這狗老頭不是好人啊。


    一旦說開以後,老劉頭的幾個兒子便破罐破摔,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起來:“我爹生前攢了一輩子錢,就想去珠市嚐嚐鮮。”


    “沒料到,錢攢夠,人病了。”


    “死前都還惦記著,要一口雙人棺,陪葬一個鮮嫩雛妓。”


    老劉頭的大兒子拍手頓足道:“我們也不是什麽好人,但基本人倫禮法還是懂的,哪能因他重病囈語,就做下那等草菅人命的事情。”


    趙鯉忍不住點頭:“這確實。”


    她想了想,請刑捕頭的屬下跑一趟鎮撫司,將她的佩刀拿來。


    遇上這種新死不久,還為老不尊的老東西,便不必再跟他講道理。


    有人去通知,鄭連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很快提著她的佩刀趕來。


    趙鯉的這柄刀煞氣極重,曾隨前朝鎮北將軍四處征戰,對尋常詭物殺傷力極大。


    知道她要幹活,鄭連前去驅散還堵在巷子口想繼續看熱鬧的人群。


    比起五城兵馬司差役的費力驅趕喝罵,鄭連一身魚服,挎著腰刀往那裏一站,立即效果拔群。


    看熱鬧的人,就像蚊子遇上蚊香,轟然四散。


    兩邊高高的院牆後,隻剩下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和幾截斷麻繩。


    趙鯉左手按刀,右手輕按眉心。


    心眼一開。


    四周的場景頓時變換,居中一團黑紅骴氣。


    一個穿著黑藍壽衣,佝僂背的身影,正坐在棺材上咒罵:“不肖子孫,不肖子孫。”


    突然那個背影一頓,身體不動,頭吱吱咯咯的轉到背麵,看向了趙鯉。


    他突然嘿嘿笑了起來。


    黑紅霧氣中,一口歪七扭八的黃牙露了出來。


    “聞到味了。”他說著,涎水順著嘴角嘩啦流下。


    “來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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