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年,農曆三月十三。


    宜祭祀、求財、簽約、嫁娶


    忌破土、安葬、開市、入宅


    趙鯉坐在錦山山坡一塊石頭上,看著手裏欽天監發布的黃曆。


    沉吟了一下,隨手從身旁的草叢折下一根草莖。


    借著斷處的汁液沾著地上的泥,將老黃曆上的忌破土、安葬全部劃掉。


    “喏,這下沒事了。”她把劃掉的黃曆又遞給盧照。


    盧照扯動嘴角,心說這姑奶奶當真是亂來。


    看他不動,趙鯉道:“哪有什麽禁忌,不樂意的時候都是封建迷信。”


    關鍵是,現在不吉利他們也不能罷手啊。


    “行吧!你說了算。”盧照哭笑不得的走開。


    反正也隻是走一遍流程。


    趙鯉從石頭上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玄色魚服。


    不遠處一處工地。


    從盛京征發的民夫,在山坡上挖石掘土,幹得熱火朝天。


    太陽落山前應該可以將古秦渠暫時截斷。


    水主陰,要解決聚陰池,自然先要截斷源源不絕的陰氣。


    古秦渠一斷,聚陰池的陰氣得不到補充,危險大為下降。


    同時白虎銜刀局中的刀,也失了威勢。


    再砍了柳樹,破了勢,找到嫁衣女鬼的屍體,事情便已了結了大半。


    “阿鯉,魚熟了,肉也熟了,你真不吃?”盧照喚道。


    身後數個靖寧衛圍坐在火堆旁,火上架著一隻剝了皮的野狗,滋滋冒油。


    圍著篝火插了一圈木棍,棍上串著魚,表皮烤得焦黃。


    一個靖寧衛小心翼翼的在往上麵撒鹽。


    “不吃!”


    趙鯉擺手,從懷裏掏出一張幹餅示意。


    火上的野狗是在墳地裏捕殺的,腦門前一個碩大的肉瘤子。


    是撞棺材板撞出來的肉繭,吃什麽才能長得如此肥碩,答案不言而喻。


    魚則是古秦渠裏捕的,水道底下全是碎人骨。


    雖說烤熟了吃下無礙,但是惡不惡心是另一碼事。


    那幾個糙老爺們不嫌棄,趙鯉嫌。


    還沒到餓死的當口,她吃不下去那種東西。


    看她離得遠遠的啃幹餅子。


    一個唇周留著短須,麵相老成的靖寧衛不怕燙的撕下一條狗腿。


    包在樹葉裏給盧照遞去,壓低了聲音問:“盧千戶,這小姑娘真的靠譜嗎?”


    看起來小小一個,麵也嫩。


    見多了衛所裏那些兇悍母夜叉,這長雙貓兒眼的小姑娘,真不像是靖寧衛的樣子。


    “靠譜嗎?”盧照接過後道,“把嗎字去掉,靠譜!”


    說完,盧照環視坐在火邊的三人:“我是關照你們幾個才把你們調來。”


    “你們三個都是走背字的倒黴蛋,除了身手好,沒錢沒人脈。”


    “跟著趙百戶好好幹,好好聽話,有你們的好處。”


    盧照話說到這,圍坐火邊的三人都認真點點頭。


    趙鯉啃著幹餅,避開篝火那邊飄來的肉香,看著工地,免得出岔子。


    隨著最後一個裝著碎石泥土的麻袋投下,原本涓流不息的古秦渠水道被徹底截斷。


    “幹活了!”


    趙鯉把手裏餘下的一小塊幹麵餅塞進嘴裏,朝後招唿道。


    少女清越的嗓音,穿透山間,圍坐在篝火旁的靖寧衛們紛紛站起。


    將民夫驅趕聚攏在一處避風的山坳營地。


    整八十八個屬龍,血氣旺盛的漢子大步走出,手中提著活雞。


    一隻隻雞冠豔紅的雄雞,被抹了脖子。


    冒熱氣的雞血淋在斧頭的鋒刃上。


    隨後,就著雄雞喉嚨的殘血,他們一人飲下一碗暖身活血的燒刀子。


    趙鯉站在高處看陣勢。


    盧照打旗語指揮著這八十八個漢子,按趙鯉指使的方位站定。


    每人麵前都是一棵一人合抱的柳樹。


    如果此時從高處往下看,便能發現這八十八人正好組成了巨大的鎮山符。


    趙鯉仰頭看了看日頭,雙指搭在唇邊,打了一個唿哨。


    隨著尖銳的唿哨聲。


    沾著雞血的斧頭“咄”的一聲剁在樹幹上。


    霎時間,山林中一靜。


    下一秒寂靜的山林,轟然炸開。


    黑沉沉的烏鴉聚成黑雲,從林中騰起,發出令人不安的叫聲。


    山中走獸四處亂撞,時不時有膽小的兔子老鼠,慌不擇路一頭撞死在樹幹上。


    “沈、沈大人,這沒事吧?”


    黃禮麵無人色立在山坡上。


    他年過花甲,常幹些狎妓聽曲的風流雅事。


    氣血衰敗,反應也更大,激了一身雞皮疙瘩。


    同行的玄虛子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圓盤來。


    一邊團團轉,一邊嘴裏碎碎念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沈晏皺起眉,他年輕氣血旺盛,沒有黃禮那樣敏感。


    但他耳聰目明,能聽見山林中飛鳥走獸瘋癲亂竄的聲響。


    在場諸人,唯有林著,雖然也年老,但惜身愛命,保養得很好,對陰氣的感受並不明顯。


    他隻覺得天氣突然陰冷。


    冷眼看著黃禮和玄虛子:“哼,倒是演得一出好戲!”


    在他看來,飛起的烏鴉,是有人在林中驚嚇。


    天氣陰冷?那就是變天了而已。


    眼前,就是一出雙簧戲!


    這些奸佞就是這樣愚弄世人,愚弄陛下!


    在看見遠處一個身著靖寧衛魚服的少女走來時,林著心中憤恨達到了頂峰。


    想他林家、趙家都是耕讀傳家,詩書繼世,竟出了這樣一人。


    為何要認她迴來。


    林著不知第幾次這樣想到。


    “沈大人,鎮撫司中無事吧?”


    哪有把領導放前線的。


    趙鯉以沈晏坐鎮鎮撫司,看緊芳蘭院為由,讓他呆在安全的地方。


    卻沒想到他不但來了,還一帶三,拖來三老頭子。


    其中一個有點眼熟,好像有什麽大病,要腦梗似得瞪著她。


    不過也無妨,這三個看起來位高權重,應該不會腦子抽了跑去搞事。


    “無事,已經派人重重把守,三位大人定要前來一看究竟,我……”


    就帶他們來親眼看看。


    沈晏話沒說完,玄虛子一下湊上前來。


    “小姑娘!這破陣的依據到底是什麽?”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沈晏的奏報過於輕描淡寫,他來之前遠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等沈晏帶他們過來親眼所見,才知道這聚陰池是怎麽迴事。


    往日遇上聚陰地,都得拿人去闖,拿命去填。


    而那些個聚陰地,比起眼前的聚陰池簡直就是池塘和大川,沒有可比性。


    於是,仙風道骨的玄虛真人,瘋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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