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者眾人的歡唿,孫策也露出笑容。


    “既然軍令已經宣讀完畢,大家登記造冊,而後開飯!”孫策說著對一旁的呂範一點頭,後者立刻會意,又安排門客從屋舍之內搬出兩張大長桌及一應事物。


    稍作布置之後,一個登記台和領飯台便閃亮登場。


    登記台上麵有基本厚厚的空白紙冊和筆墨用來對兵卒登記造冊。


    而另一張領飯台上卻放著幾大盆煮熟的粟米和飄著油花的菜湯,微黃的粟米堆積成山,飄蕩出一股濃鬱的米香味差點將眾人的口水都勾了出來。


    早就餓慘了的新兵們見狀歡唿不由更加熱烈,但是孫策的軍令在前,卻無人敢上前搶奪,在孫河的安排下,一個個排著長隊,挨個登記起來。


    “姓名!”作為現在孫策麾下唯一的文化人,呂範當仁不讓充為隨軍書吏,此刻正端坐在登記台之後,一邊老神在在的研著磨汁,一邊向對首的一個看起來有些懦弱和膽怯,與周圍悍勇的兵卒格格不入的少年詢問道。


    “我,我叫……。”少年似乎一副沒見過市麵的樣子,對文人打扮的呂範頗有畏懼之心,磕磕巴巴起來,蹦不出個囫圇字。


    “啟稟大人,此人名叫李狗兒,乃是我等之中最孱弱之人。”他身後一名高大的兵卒見狀,連揶揄著接過話來,語氣中滿是對少年的調笑和諷刺。


    “汝且閉嘴,讓他自個報來。”呂範聞言卻皺著眉頭,喝止說話之人。到底是久居高位之人,呂範常年奉養百餘門客,沒點氣勢可壓不住手下的門客。


    “我,我叫李狗兒。”少年努力了半天,終於將自己的姓名道出。


    “年方幾何?”呂範又問。


    “應當是十五,也可能是十六。”李狗兒卻猶豫了一下,不太確定的迴答道。


    “到底十五還是十六?”呂範心中不耐起來,這後麵還有四百人呢,若都向你一樣,自己啥時候能登記完吃飯?


    “十,十五歲。”李狗兒見呂範麵露不悅,也不管自己到底多大,慌忙隨便說出一個數字。


    “是何貫籍?”呂範又問。


    “汝南郡,細陽縣人。”古代的人講究落葉歸根,李狗兒不記得自己的年歲,反倒對自己的老家在哪兒一清二楚。


    “哦,倒與我是同鄉。”呂範這個時候才抬起頭來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畏畏縮縮,身材瘦小的少年,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憐憫之情:“唉,還是個孩子呀!”


    “家中還有何人?”呂範語氣放緩,變得輕柔起來。


    “家中隻有我一個人了,爹娘兄長和妹妹都餓死了。”李狗兒談到自己家人時麵露一絲追憶之色,難得的流露出怯懦以外的其他神色。


    呂範聞言搖頭一歎,便將少年所說的信息記錄在名冊之上,之後向少年複讀了一遍。


    “是否有誤?”


    “無,無誤。”李狗兒老實巴交的迴答道。


    “快拿上碗筷,到那邊排隊領飯去吧。”呂範從身後的兩個竹筐內,分別拿出一雙筷子和一個木碗遞給李狗兒,示意他可以去旁邊的領飯台吃飯去了。


    李狗兒接過碗筷,卻不敢先吃,隻是木訥躲在一旁,反而等待他身後同樣以及完成登記的高大兵卒,越過他先去盛飯。


    這在高大兵卒和他本人看來似乎都理所應當似的。


    而在李狗兒原來在汝南的軍營中也同樣是如此,正所謂吃飯睡覺欺負狗兒。眾兵卒也都習以為常。


    “大膽,不按順序排隊,汝二人想犯亂軍之罪嗎?”身為軍令官的孫河見狀,不由得大怒,上前指著插隊的高大兵卒大喝一聲,便要執行軍法。


    那兵卒這才猛然迴想起了孫河宣讀過的軍令好像是有這條,可是這倉促之間如何能全部背得下來,此時發覺自己可能就要做第一個出頭之鳥,一時之間,連手中的碗筷都嚇得掉在了地上,他跪倒在孫河麵前,連連叩首:“大,大人贖罪呀。”


    “孫校尉方才說了,軍中無大人小人之分,汝喚某軍法官即可。”孫河指出了兵卒口中的錯誤之處。


    “是是是,啟稟軍法官,此乃李狗兒讓與我之位,並非我主動插隊呀。”跪在地上的高大青年,忽然餘光一掃看到了同樣兩股顫顫說不出話來的李狗兒,忽然計上心來。


    “哦?李狗兒!此人所言是否屬實?”孫河麵色黝黑,為人本就不喜嬉笑所以老是垮起個批臉,此刻憤怒之時更別有一番威嚴,讓李狗兒幾乎快要嚇得尿了出來。


    “是,是這樣的。”李狗兒先是看了看麵露威嚴之色的孫河,又看了一下跪在旁邊眼神中暗含警告的高大士卒一眼後,言不由衷的說到。


    “本軍法官在此,汝可直言不諱,某必為汝做主!”久居行伍之間,孫河豈能不知道兩人這點小道道,因此直接道明自己會為李狗兒撐腰。


    “確實如此!”李狗兒聞言眼神不由得一亮,但是聯想到昔日的經驗,眼中的光彩又重新暗淡下去。身為最底層的李狗兒卻有更加深刻的體驗,如果自己告發了高個士卒,其人或許會受到孫河的軍法懲處,但是相應的,作為告密者的自己會受到其他人更加苛刻的對待,反倒不如就這樣認下來,反而會好過一些。


    “汝……!”孫河一瞪眼,有些不敢相信李狗兒的迴答,但是他自己寧願挨欺負,自己也沒有辦法,所以孫河隻得惱怒的又一指隊尾:“既然汝要讓,索性排到隊末!”


    “是。”李狗兒低下頭來不敢與孫河直視,灰溜溜的往隊末走去。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孫河看著李狗兒的瘦弱的背影,怒其不爭的歎息一聲,而後便重新站到一旁維持秩序起來。


    而一直關注著眾人的孫策,卻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心中若有所思起來。


    這時,有一心思活絡的夥夫小跑著來到孫策跟前,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對孫策說道:“將軍,這登記發飯各司其職,如今已經無他事,不若請將軍先用飯?”


    “軍中尚有他人饑腸轆轆,本將豈可先行飽腹?”孫策卻高喝一聲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他做出一副大義淩然的神色厲聲道:“軍法官何在?”


    “末將在!”孫河聞言立刻來到孫策麵前單膝跪地接令。


    “記錄本將第十九條軍令!”孫策高聲喝道。


    “還請孫校尉示下!”孫河亦大聲迴應。


    “自今日起,我軍中飲食當從下至上供給,若有一名兵卒不曾飽腹,軍官不得先飲食,若有一名軍官不曾飽餐,本將亦不得先用!”孫策不假思索便沉聲下達了新的軍令。


    “諾!末將領命!”孫河大聲應諾,而後又站起身來麵向眾人,重新宣讀了一遍孫策新的軍令。


    眾人無不感動非常,紛紛覺得孫策和,漢末之時占了大多數的貴族將領們大為不同,但是一時之間卻又都說不出不同之處在哪兒。


    經此變故之後,本來在排隊領飯時還推推搡搡的眾人仿佛不約而同一般,紛紛變得安靜下來,一時之間隊列變得井然有序,遠必先前孫河的喝罵管用許多。


    半個時辰之後,四百兵卒都登記造冊完畢,而另一邊領飯台前排隊之人也寥寥無幾,隻有李狗兒等兩三人。


    這時,那心思活絡的夥夫又端著一盤豐盛的飯食來到孫策麵前:“啟稟校尉,這眾人幾乎都已用過飯食,還請校尉用飯吧。”


    “嗯。”孫策聞言環視一圈,果然如此,連排名最後的李狗兒也開始領起飯食,他便點點頭接過飯盤,這才同意用餐。


    “嗯?”但是接過飯盤時看到為他單獨準備的精致飯食時孫策不由眉頭一簇,他先是看了看不遠處李狗兒正在領取的清湯粟米,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飯盤之內的大魚大肉不由得心中不滿起來。


    “且慢!”孫策止住為李狗兒打飯的夥夫,大步來到領飯台前,掃視眾人一圈後。


    “眾將士既願與策生死與共,策又安敢不與眾將士同甘共苦呢?”說著,孫策將盤中的大魚大肉傾倒在飯台上的盛著粟米的桶內後,又抓過夥夫盛飯的勺子,將鮮美可口的魚肉與寡淡無味的粟米混為一體後,接著他昂然道:“今後,不得為我單獨預備飯食,將士們吃什麽,本將就吃什麽!”


    說著,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直接來到隊列之末,排在了李狗兒身後,意思不言而明。


    堂堂一軍統帥,居然要和一群出身粗鄙的小兵一起排隊領飯,不僅如此,他還要排在小兵的身後,不肯插隊,這是何等的氣度。


    一時之間,諸人無不大受震撼!


    李狗兒見孫策居然排在自己身後,下意識的就要跪倒在一旁,讓孫策先盛飯。


    但是就在他準備雙膝跪地之時,一雙有力的大手,輕輕一托,任憑李狗兒如何用力,都無法再跪下去。


    “要想別人能看得起你,首先你得自己先看得起自己。不許跪!”孫策的一句耳邊的輕喝,在孫狗兒聽來,無異於晴天霹靂一樣振聾發聵。


    他聞言迷茫著抬起頭來,看到的卻是孫策暗含鼓勵的雙眼。


    鬼使神差一樣,一直唯唯諾諾,好似全無骨氣的李狗兒居然真就沒有躲讓,反而定定的站在了孫策身前,再等他顫巍巍的轉頭看向孫策時,卻從後者滿是微笑的臉上看到了一種真誠的肯定。


    李狗兒莫名有一種想要哭泣的感覺,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被尊重被認可的感覺,一時間,兩行熱淚從他臉頰滑落。


    和尚且帶著懷疑的其他人相比,李狗兒在這一刻能無比肯定的感受到,孫策先前所說之話的真心與決心。


    “校尉大人居然說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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