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滄溟樓,東土唯一的儒門聖地,坐落在南冥正南方兩條東西幾乎平行的山脈中央。


    越過老沈所指的那條山脈,遠遠的,十三便嗅到一股檀香混合著文墨的氣息撲麵而來。


    據各宗古籍記載,此處最早曾是雙蛟孕靈的小福地,但在那個時代已是人族能爭奪到的少有的風水寶地了。


    後來因李愚仙師在此融道,給“雙蛟”注入了一股磅礴的浩然氣,讓這裏一躍晉升為雙龍承運的洞天福祉,成了整個東土靈氣最鼎盛的幾處地域。


    透過青色的護宗大陣向內望去,萬載虯鬆垂落的根須相互糾纏形成天然的山門,守山的弟子此刻就坐在藤蔓之上翻閱著手中的略顯陳舊的經卷。


    罡風驟起,一隻血脈相當純正的鸞鳥掠過飛簷,強勁的氣流將崖壁上的積累的殘葉吹飛,露出下麵鐫刻的《雲海心經》。在大日的照耀下,竟有金色的篆文掙脫了石壁,化為龍魚躍入雲海之間。


    七十二座懸空書閣由玉髓鋪就的飛橋相連,飛簷上垂落的古銅小鼎演化周天星數。在懸空書閣正中央的高塔,便是名動整個千界的無涯學海樓,也是當年六道先師李愚整理功法秘術的地方。


    “大概五十多年前,屬下曾經奉溫堂主之命來過一次浩然滄溟樓。我記得,當時好像是以九百萬靈石的價格來此求一縷浩然氣,隻可惜,這幫讀書人卻連門都沒讓我進去……”


    沈既微遠眺著下方的亭台樓閣略帶感慨的吐槽了一聲。


    當時的他還在血煉堂溫不仁手下混飯吃,雖然權力沒有現在大,但那時候他的小兄弟也還沒有離他而去。


    五十年時光荏苒,誰能想到再來之時他已經從一個大老爺們變成了老大一個娘兒們…


    “哦?山門都沒讓你進?這是為何?”


    十三麵帶疑問的轉頭看向沈既微。


    滄溟樓雖說是儒門聖地,但這個“儒”和地球華夏的“儒家”可不太一樣。


    千界的儒門修一口浩然氣,從斐斐文字之中感悟天地、參悟大道、洞徹人世真理。他們雖然也都是讀書人,但絕對不像那些隻會做八股文章不知變通的書呆子。


    這群人不光學識淵博術法玄妙,煉器也是一等一的行家,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文理兼修”且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楷模。


    每年從滄溟樓流出的各類法寶不知凡幾,不光質量上乘,並且還一直在不斷創新,廣受各大二流三流宗門的好評。


    在他們的買家名單中可不分什麽正道魔道,畢竟魔道又不是真的“魔族”。


    況且魔道這一修行體係本身就是他們自家祖師爺根據功法和秘術的詭譎自行劃分的,所以儒門的修士比天下大多數人更明白所謂正魔的本質,因此也完全沒有道理連門都不讓老沈進去。


    “還能為何,殺聖堂的人接了刺殺滄溟樓的任務唄。”


    老沈學著十三的樣子聳了聳肩膀。


    “聽說是仇非笑斬殺了當時的滄溟樓長老,屬下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這麽想想,當時屬下沒挨打就已經是燒了高香了…”


    “嗯?這事溫不仁會不知道?”


    十三聞言目光微微一動。


    “嗯?”


    沈既微聞言也瞬間停下了身形。


    “少主的意思是,這事是仇非笑吩咐溫不仁做的?”


    十三掃了他一眼沒有吱聲,片刻之後才重新開口。


    “溫不仁有說他要一縷浩然氣做什麽嗎?”


    “這個…”


    沈既微捏著精致的下巴迴憶了片刻。


    “不曾說過。”


    十三聞言目光漸漸垂了下去。


    想不到幾句隨口的閑談還能有意外收獲。


    又過了幾息,十三隨手凝出一枚傳訊符,奮筆疾書了片刻後手腕一抖將它發了出去。


    “我讓“諦聽”去查查這件事的始末,看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麽端倪。隻不過,已經過去五十多年了,這種看上去不太重要的事情不一定會記錄的太過詳細。”


    “少主是懷疑……溫不仁這廝其實是暗中聽命於殺聖堂的?”


    沈既微也不傻,瞬間就聯想到了什麽,眼神不自覺的銳利了起來。


    十三聞言掃了老沈一眼。


    “沒有證據之前不要帶入過多自己的主觀想法,這會影響到對事物的判斷。你隻是隨口一說,我也是隨口一猜,沒準這件事其實就是一個巧合而已,總之先讓諦聽去翻翻卷宗吧。”


    “是,屬下明白了。”


    老沈聞言微微頷首沒有再多說什麽,但他的內心卻並像表麵上看到的那樣平靜。


    五十年前,沈既微的修為還在凝神大境初期打轉。這種修為,放眼整個焚隱壓根不算什麽,就算在血煉堂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能讓殺聖堂副堂主仇非笑親自出手的任務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不會簡單,如果是為了平息滄溟樓的怒火,亦或者是為了其他目的,把一個凝神境的“執事”推到滄溟樓的家門口送死完全有可能。


    雖說焚隱各堂口相互獨立,但不可否認,殺聖堂和婆娑門就是整個焚隱實力最強的兩個堂口。


    溫不仁暗中歸順殺聖堂完全有可能,畢竟試煉之地每次活下來的“蠱王”基本上都是送去殺聖堂的。


    就算是再次一檔次的“殘次品”,也都會分流到殺聖堂附庸的那些殺手組織裏麵去,從這個角度看,血煉堂和殺聖堂的關係確實比其他堂口更加的密切。


    但是密切歸密切,如果溫不仁是存心把他沈既微推過來當犧牲品的話,那這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十三看沈既微的眼神就知道他心裏還在思量著這件事,隻不過他也沒有點破。


    現在的老沈已經是淵組織的總管,他拎得清事情的輕重,做事向來也有分寸,沒有自己的允許他是不會擅自亂來的。


    兩人又飛了半個時辰,浩然滄溟樓已經近在眼前。


    青苔斑駁的古老石台上滿是時間的腳印,順著石台往上百丈,一塊青白色的玉匾上“浩然滄溟”四個大字居然在吞吐著周遭的靈氣。


    “來者何人?”


    十三的化虹術還沒落地,那原本端坐在藤蔓上翻閱古經的弟子便已經來到了山門前。


    “焚隱秦君行,攜同侍女微微前來拜山。”


    十三在滄溟樓護山大陣前十丈處落下劍光,衝著滄溟樓的守山弟子抱拳一禮。


    侍…侍女…微微?


    聽到這四個字,沈既微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但他又根本不敢在這個時候反駁十三的話,隻能擺著一副如喪考妣的臉站在十三的身後無聲的抗議著。


    “原來是秦道友!”


    那弟子聞言目光一亮,不由的上下打量起十三。而當他看到站在十三身側的沈既微時,一雙眼睛差點都快長到沈既微身上了。


    “好…好大……”


    不自覺的,那弟子竟然鬼使神差的吐出了兩個字。


    “嗯?”


    沈既微聞言,目光瞬間就落到了那年輕的男弟子身上,一身殺氣險些就快控製不住了!


    少主說自己是侍女就算了,畢竟自己敢怒不敢言,但你一個脫凡境的弟子張嘴就是好大?你那雙狗眼往哪看呢!


    “啊不是!”


    那弟子也瞬間反應了過來,漲紅著一張臉吞吞吐吐道。


    “在下…在下方才說的是好看……對,好看!在下忽見微微姑娘傾國之姿,一時沒忍住,還請姑娘見諒,見諒…”


    沈既微被他左一個姑娘右一個姑娘氣的拳頭都硬了,但他又不好反駁什麽,隻能當作沒聽見,一個人在心裏無能狂怒。


    穩了穩心神,那男弟子又偷瞟了沈既微一眼,在看到沈既微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後連忙將目光轉到十三的身上。


    “在下滄溟樓守山弟子鄭文君,前幾日秦道友一首浩然正氣歌直接引動了先師的玉象,在下每每讀之都會覺得振聾發聵。想不到道友不光劍道冠絕當代,文采也同樣讓人驚豔,實在是讓人不得不佩服啊哈哈!”


    鄭文君笑著衝十三作了個揖。


    “不知道秦道友此次來我滄溟樓究竟所為何事?在下也好替你去通報一聲。”


    “不用了鄭師弟。”


    鄭文君話音剛落,滄溟樓中又飛出三道身影。


    “你去忙吧,師父命我來接待秦道友。”


    “見過齊師姐、沈師兄,見過王師弟。”


    鄭文君聞言迴頭望去,來人正是齊青思、王金洋以及大長老林貫鴻的弟子,一代逼王沈青殊。


    瀟湘剪裁之後,齊青思就收到了宗門的傳訊提前離開了泰安城,所以他們幾個比十三先迴到滄溟樓。


    王金洋聞言笑眯眯的來到鄭文君身側,一翻手把一個儲物袋壓在了他的手心。


    “小鄭啊,來,你再好好想想應該叫我什麽?”


    “見過王師兄!”


    鄭文君隻是偷偷瞟了一眼,瞬間便改了稱唿。


    “這才對嘛!”


    王金洋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輕輕拍了拍鄭文君的肩膀。


    現在幾乎整個東土都知道了齊青思是他王金洋的道侶,你小子先是喊齊青思師姐,然後又喊自己師弟,整的自己好像跟倒插門一樣多沒牌麵!


    沈既微有些無語的看著王金洋,合著你小子在滄溟樓裏是這麽當師兄的…


    “金洋兄,嫂子。”


    十三先向兩人打了個招唿,而後才把目光投向沈青殊。


    “見過沈道友。”


    “秦兄啊,你可來了!我那詩……”


    沈青殊自來熟的湊到了十三的麵前,一臉期盼的低聲問道。


    “額……”


    十三壓根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沒想到這裝逼犯居然還記著呢。


    “天下才氣共一石,沈道友獨占八鬥。恕在下水平有限,實在想不出有什麽詩能配的上閣下的才華。”


    沈青殊聞言目光驟然一亮。


    “秦兄真乃我九世知音也!”


    “可話雖如此,但秦兄您也知道我這個一身的才華它不是詩才啊!所以秦兄您看……”


    沈青殊上一秒才說完話,下一秒又再次祈求的看向十三,齊青思見狀實在受不了了,扶著額頭一臉的轉過臉去。


    “額…早知道就不該給他傳訊方式的……”


    十三見狀,知道不給這小子寫一首的話這貨估計三天兩頭會給他傳訊,迫不得已,他隻能從納戒中取出之前給瀟湘寫詩時沒用完的紙筆開始思索起來。


    在沈青殊和期盼以及齊青思的好奇下,幾息之後,十三終於開始動筆寫了起來。


    “踏碎九霄星軌痕,本尊三界化外人。浩氣斟滿天河樽,大道不過掌中紋。”


    “好詩!好詩啊!秦兄果然是這天下最懂我的人,這就是我一心想要的哈哈哈哈哈!”


    沈青殊接過十三的紙張掃了一眼,一拍大腿激動的跳了起來!


    “尤其這是後兩句,浩氣斟滿天河樽,大道不過掌中紋,這兩句簡直就是給我量身定做的嘛桀桀桀桀桀!”


    “額……”


    看著如同得了失心瘋一樣瘋跑著離開的沈青殊,王金洋和齊青思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離譜和匪夷所思。


    大長老林貫鴻再怎麽說也是名滿東土的大儒,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麽他會收一個大傻子當弟子。


    “秦道友別再管他了,你這次來,可就是為了聖賢祝餘?”


    沈青殊意滿離後,齊青思帶著十三一路向著聖賢廣場走去。


    “確實如此。”


    十三聞言直截了當的點了點頭。


    “張月半的事情想必你們已經知曉,此間事了之後我打算去一趟北荒。”


    “難怪了……”


    齊青思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嗯?有什麽問題嗎?”


    十三見狀有些不解的看向她。


    “你們來之前我師父其實就已經提前知曉了,並且還特地吩咐去壓聖宮給你取來了這個。”


    說著,齊青思從納戒中取出了一張小巧的金色紙符。”


    “此物名為天聽靈符,灌入真元便可激活,十息之內,施術者所說的話可直接上達天聽,做到言出法隨!”


    “當然了,所謂的言出法隨自然不是沒有限製的,你說的話越離譜,隨之而來反噬就會越恐怖。所以我建議你最好是在最緊要的關頭再用它,並且……記得慎言……”


    十三聞言,看著齊青思手中的靈符卻沒有去接。


    “我們前來,你師父已經提前知曉了?”


    “不錯,此乃我滄溟樓第二任樓主所創的秘術,名為“天下局”,可借無涯學海樓中的仙器之威窺探萬族之氣運,方圓百裏眾生之運皆逃不過我師父的法眼。”


    齊青思耐心的給十三解釋著,反正這事在各大宗門的高層那裏也不是什麽秘密。


    自從滄溟樓立宗以來,天下局這門奇術已經為人族測算過多次氣運,隻不過,每次全力施展這門秘術,對施術者來說都是異常巨大的負荷。


    “她說你身上的氣運非同尋常,乃她平生僅見。我估計她已經從你身上的氣運變化猜到了你要北上的事情,所以才會讓我取來這張靈符。”


    其實齊青思自己也不是特別清楚施展“天下局”這門秘術後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場景,所以她隻能憑借自己的推測給出一個自己的解釋。


    氣運非同尋常?


    十三聞言心念一動,半晌後才繼續開口。


    “可我畢竟與你們滄溟樓沒有什麽特別的關係,你師父又為何要送我這張靈符?就算是因為浩然正氣歌,但一次聖賢祝餘也完全夠等價交換了。”


    十三說著,將目光投向懸空書閣的正中。


    來之前十三就聽聞,滄溟樓這位樓主已經近百年沒有出過無涯學海樓了,滄溟樓日常的大小事務幾乎都是大長老林貫鴻在管理。


    “大爭之勢已起,千界萬族都注定會被卷入這場紛爭。你,亦或者是張月半,將來都很有可能成為人族擎天之柱,這個理由夠嗎?”


    齊青思笑了笑後停下了腳步。


    “我們到了。”


    十三聞言抬眸望去,隻見身前百米之外,一個看上去並不是很高大的人相玉雕靜靜的矗立著,在玉雕下方的基座上還鐫刻著兩行小字——


    “尋煙塵舊年輪,點人間不夜燈。”


    十三輕聲念出了這兩行短詩,下一刻——


    一道洪流般的青色浩然正氣從玉雕中猛地迸發而出直衝雲霄,仿佛在一瞬間照徹了人族的整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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