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十三等人離開無雙劍宗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完成了任務的三百位淵成員站在無雙劍宗十裏開外的一處江邊齊齊向十三作了個揖後便遁入虛空悄然離去,隻剩下沈既微和陸采芙還跟在他身邊。


    臨行之際,十三特地去了一趟無雙劍宗的主峰,拿走了當初張胖子給他做的那枚命牌。


    從南嶺走了一遭之後,十三深刻體會到了咒術的恐怖。


    他突然想到自己還有一縷魂魄被放置在了無雙劍宗,所幸溫家並不會咒術,這東西對他們來說並沒有意義,但十三顯然不想給將來的自己留下任何隱患,所以幹脆將命牌一並帶出了劍宗。


    金烏逐漸墜向千界的另一麵,僅餘一角殘陽照耀出丹紅的晚霞平鋪在略顯昏暗的天際,在平靜的江麵中映射出一抹瑰麗的紅。


    秋風拂過,吹皺了平靜的江麵,將倒映的紅光蕩向江水奔騰而去的遠方。陸采芙看著眼前略顯蕭瑟的黃昏輕輕搖了搖頭,最終所有的感觸都化成了一聲輕歎隨風漸漸飄遠了。


    “明明她已經得救了,為何卻……”


    陸采芙心中多少都有些意難平。


    她是真的有些可憐這個命運悲慘的女人,也非常佩服她即使修為被抽幹道基被毀也沒有向溫鳴等人低頭。


    她借助冥河的力量尋找了很久,但最終也沒能尋到葉蘭歌的魂魄。無雙劍宗七峰中最年輕的峰主至此徹底離開了這片天地,除了一具瘦到脫相的殘軀外什麽都沒留下。


    十三摩挲著從她身上找到的唯一的遺物,竟然是之前十三轉交給她的廖問仙寫給她師父金九鳳的遺書,緊緊的攥在屍體左手的掌心中。


    薑天圖說溫家人控製了無雙劍宗之後就逼迫他們把所有有價值的東西都交了出去。也不知道葉蘭歌當初把這枚傳訊符藏在了什麽地方才沒有被溫家修士搜走。


    溫家修士死後,十三把這些人納戒中的東西全都留給了無雙劍宗。


    但相比於宗門這麽多年的積蓄而言,這點資源連十分之一都不夠。顯然溫家修士早在十三來之前就已經派人把搜攏來的物資都帶了迴去。


    不過這個問題倒也難不倒十三。


    對方是怎麽吃進去的,他就有辦法讓對方連本帶利的吐出來。


    “最起碼她的生死最終是由她自己決定的,我們應該尊重她的選擇。”


    十三翻手將傳訊符收入了納戒中,這是薑天圖執意留給他的。


    葉蘭歌是金九鳳唯一的親傳徒弟,但她現在畢竟已經死了。廖問仙把鑄龍身傳給了十三,兩人雖無師徒之名但卻有師徒之實。所以師父和師娘的遺物交給他保管倒也說得過去。


    “走吧,先去一趟金玉樓,然後我們迴拙園去。”


    ……


    “夫君,家族那邊有新消息傳來嗎?”


    中州溫家的秘密私宅中,剛過了藥效從夢中醒來的溫靈霄稍微迴了迴神後急忙向守在一旁處理事情的裴文義開口問道。


    自從溫玉的命牌碎裂之後,溫靈霄就一直感覺心神不寧。


    設局算計秦君行是一步險棋,雖然受益巨大,可一旦出現問題,很可能會再次給溫家帶來難以甩掉的麻煩。


    作為萬古世家,溫家傳承到現在雖然看上去很強盛,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憂慮。


    家族中的凝神大境修士雖然有不少,但其中絕大多數人的修為都在神念小境和聚魂小境徘徊。


    煉魄境的族人不是沒有,但他們的年紀都太大了,完全是用時間硬生生堆起來的。


    這一次的大世更迭,靈氣匱乏的時間持續的有些長,所以包括溫家在內的不少勢力其實都麵臨著嚴重的高端戰力斷層。


    他們迫切需要一個真正的絕世天驕在即將到來的大勢中帶領家族激流勇進,可現在,溫家百歲以內的嫡係中卻隻有一個溫南蕩能撐起牌麵。


    “南蕩的天賦雖然也不差,但比起第五流霞這種真正的天驕來說差的還是有點遠。若我們現在不去爭,等大世來臨天驕全都成長起來時就更加沒有機會了。”


    “你的焦慮我明白。”


    裴文義輕輕撫了撫妻子的後腦勺。大家族有大家族要麵對的危機,一旦家族開始沒落,那麽你曾經的輝煌就勢必會成為其他勢力眼中的肥肉。


    “溫家目前尚未傳迴新的消息,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你先別急,先吃口東西後我們該迴屋了,事情可能並不像我們想的那麽糟。”


    裴文義一邊安慰著自己的妻子,一邊將靈果製成的果脯端到了她的身前。


    “但願吧…”


    溫靈霄把手從身上蓋著的毛毯中抽出,小心的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來,吃完了我扶你迴去。”


    裴文義衝她笑了笑,隨即將果盤放在妻子的腿上。


    “我先進屋把床給你鋪好,晚上你能睡的會舒服一點。”


    “好歹我也是個修士,哪裏有你說的這般脆弱。”


    溫靈霄嬌嗔著白了自己的相公一眼,目送著他入了房間後捏起一顆果脯就要往嘴裏送去。


    咻——


    正在此時,一枚傳訊符突然落到了溫靈霄的手中,不知怎的,她的眼皮竟然不受控製的跳了幾跳。


    默默放下了還沒吃到嘴裏的果脯,她拿起傳訊符將神念探了進去,下一刻——


    嘩啦——啪嗒——


    溫靈霄猛地的站起了身子,原本蓋在她身前的毯子滑落在地上,果盤也從腿上掉落,摔了個稀碎。


    “怎…怎…怎麽…怎麽會……”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瞳孔也逐漸失去了交集,握著玉簡的手不受控製的劇烈抖動著,下一刻,她竟然又一屁股重重地跌坐迴了躺椅上。


    躺椅不堪如此劇烈的衝擊猛地散架,溫靈霄整個人跌倒在了地上。


    “靈霄!”


    裴文義聽到院中的動靜後趕忙衝了出來,待見到不斷顫抖的溫靈霄後頓時嚇得大驚失色。


    他一個閃身便來到了妻子的身邊,眼神慌張的探查著她的情況。


    “靈霄!你怎麽樣了靈霄!”


    “死…死了…一百多凝神境的族人……都死了……”


    她臉色煞白的不斷呢喃著,眼神空洞,眼瞼還在不斷顫動。


    裴文義聞言一把奪過妻子手中的傳訊符,待他把神念探入之後,瞳孔也猛地一張。


    這是溫家剛發來的消息。


    自溫玉的命牌碎裂後不久,溫曉怡的命牌上也出現了不少細小的裂紋。


    在那之後,溫晉的命牌隨之碎裂,而後便仿佛引起了一係列的連鎖反應,大批被派往無雙劍宗執行任務的凝神境修士命牌出現嚴重的裂紋,其中有不少更是直接裂開。


    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那些出現裂紋的命牌也同樣一個接一個的碎裂開來,直到消息傳出的這一刻,一百多人中僅剩溫齊幾人的命牌還沒有碎裂,但也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裂痕。


    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活捉秦君行的計劃已經徹底失敗,剩下的溫齊幾人十有八九也已經落到了對方的手裏。


    “真的…全死了……”


    裴文義的臉色也變得異常的難看。


    他現在跟溫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溫靈霄是溫家這一輩的嫡女,他雖是姑爺,但因為溫靈霄的緣故他在溫家也很吃得開。


    算計秦君行的計劃當初溫家也不是完全沒人反對,但溫靈霄態度很堅決,在她的遊說下,最終家族權衡再三之後還是同意去試一試這個比較冒險的方案。


    一方麵,溫家確實想打造一個頂尖的天才來撐起未來溫家的門麵;


    另一方麵,溫家覺得隻要有見微之瞳在場,就算在計劃執行的過程中出了稍許意外或紕漏,逃跑還是沒有什麽大問題的。沒承想派出去那麽多人竟然被焚隱一鍋端了!


    現在他還哪裏看不出來自己是被人家看穿然後將計就計了。


    從命牌碎裂的時間來判斷,溫家的修士顯然根本就沒有反抗的能力。


    裴文義仿佛瞬間被抽幹了氣力,握著傳訊符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原本他還想著等抓到了秦君行之後從他身上收點利息給裴家被屠殺的人報仇,但現在,他隻感覺到渾身一陣發寒…


    “呃…呃…啊!”


    身旁突然傳來妻子痛苦的呻吟,緊接著,這種呻吟快速轉變成為淒厲的慘叫。


    他側臉一看,隻見溫靈霄神情扭曲的捂著圓滾滾的小腹痛苦的哀嚎著,而她身下的地麵也已經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紅色!


    “靈霄!別嚇我啊靈霄!”


    裴文義見狀瞬間被嚇的有些六神無主。


    他人生第一次娶妻生子哪裏經過這種陣仗,眼見自己的妻子表情越來越痛苦,但他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裴文義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左右亂晃了半天混亂的腦子裏才終於想到了點什麽。


    “穩婆…對對對!叫穩婆!”


    反應過來的瞬間裴文義立馬竄出了這個獨棟的小院,向著管家的居所飛掠而去。


    剛到半路,他便撞見了聽到自家小姐哀嚎聞聲趕來的溫府管家,隨即他有些慌亂的講述了溫靈霄現在的情況並催促他快點去把穩婆找來。


    聽聞了自家小姐的情況,作為過來人的溫府管家心頭大駭,一路狂奔出了溫府,不多時,一個有些上了年紀的老婆子就被管家帶了迴來。


    ……


    小院內的慘叫一直沒有停息過,裴文義心急如焚的在院落門口來迴踱著步子。雖然明知道什麽都看不見,但他還是時不時的就會下意識的伸長了脖子望向院內。


    整整一個時辰之後,慘叫聲變的越來越微弱,裴文義的一顆心也漸漸跟著微弱的聲音沉入了穀底。


    又過了兩炷香左右,滿身汙穢的穩婆疲憊的從院內走出,看著滿眼希冀的裴文義,穩婆歎了口氣後輕輕搖了搖頭。


    “孩子…沒了……”


    裴文義突聞噩耗後整個人出現了一瞬間的失神。幾息之後,迴過神來的他瘋了一樣的衝進了臥室,剛一進門,刺鼻的血腥味就不斷的往他的鼻腔裏鑽。


    溫靈霄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床的邊緣濕漉漉的,旁邊放置的盆裏還有半盆微紅的冒著熱氣的汙水。


    看著一臉憔悴毫無血色的妻子,裴文義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眼神中充滿了懊惱。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隻是去屋裏收拾個床鋪的功夫,溫家的傳訊恰巧就在這個時候飛到了妻子的手中。


    “都怪我…都怪我啊靈霄!”


    裴文義的眼眶中滿是淚水,他抬手狠狠的扇了自己好幾巴掌,但此刻,不管他再怎麽自責再怎麽後悔,孩子終究是沒有了。


    不僅如此,作為大家族出身的子弟,他已經可以想象當溫家得知溫靈霄意外小產之後會是一副什麽樣的嘴臉。


    他和溫家之間除了和溫靈霄的感情外,最重要的紐帶就是他和溫家嫡女的孩子。原本雙方已經商量好的事情現在卻突然出了意外,溫家得知消息之後一定會把責任怪罪到他的頭上。


    此刻的溫家才剛被蒙上大量凝神境修士死亡的陰影,正是一肚子火氣沒地方撒氣的時候。


    高層此刻十有八九還沒想好怎麽應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後續事件呢,這時候再把消息傳過去,他這個姑爺在溫家的地位絕對會一落千丈……


    後悔、懊喪、煩躁、悲戚……各種負麵情緒紛紛湧上心頭,裴文義握著溫靈霄微涼的手掌,眉頭都已經簇成了川字。


    “夫君…對不起……”


    “我一時沒控製住情緒,釀成了大錯……”


    溫靈霄虛弱的睜開了眼眸,眼角的淚水止不住的滑落。


    裴文義能想到的事情她作為家族嫡女自然不可能想不到。她知道這件事其實根本不怪自己的夫君,但她也很清楚,不管她怎麽替裴文義辯解,家族那邊永遠都隻會認結果。


    裴文義用力搖了搖頭。


    “都是為夫的錯,我應該一直守著你的…都怪我…”


    溫靈霄聞言淚水更加洶湧了。


    “這件事後,族裏……”


    “你不要再說話了,你現在需要休息,剩下的事情,我會應付的。”


    沒等溫靈霄說完,裴文義便直接打斷了她的話。也就在這時,溫家管事差婢女進來通報,溫家本家派人來了。


    因為溫齊幾人十有八九已經成了焚隱的俘虜,溫家擔心他們扛不住焚隱的審訊會暴露溫靈霄的住處,為了他們和孩子的安全,溫家特地派高手前來打算把他們接到其他大州暫避鋒芒。


    裴文義聞言下意識的與溫靈霄對視了一眼,雙方都看到了對方眼神中的擔憂。


    幾息之後,裴文義輕輕拍了拍溫靈霄的手背示意她先不要慌張,隨後他緩緩起身,跟著婢女走出了臥房。


    該來的,總是會來了……


    ……


    “想不到,一晃眼居然已經離開拙園這麽長時間了。也不知道小白現在怎麽樣了,吃胖了沒有,發情了沒有,生小貓子了沒有…”


    拙園的大門口,十三抬頭看著上方的匾額喃喃自語。


    結果他的話音剛落,右眼的餘光便瞥見一道白影以極快的速度一閃而逝。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下一秒——


    “喵!”


    “砰!”


    小白一巴掌扇在了十三的臉上,直接給他扇飛了足足十多米遠,最終掛在了拙園不遠處的一棵歪脖子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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