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諸葛明天有個十八歲的哥哥。


    他們的父親是諸葛氏直係的第八十二代後人,諸葛奉君。老爺子今年已有四十八歲高齡了,身子骨尚可,時常去山上或是江邊舞劍,任誰見了都說像三十來歲的壯年男子。


    但是諸葛氏自從武侯之後,再無一人能活過五十四。


    即便自絕前程,用秘法斷了與天機之間的感應,也逃不過這個深深烙印在血脈中的詛咒。


    若是天地靈氣依舊充沛活躍,那或許諸葛一係還能想想辦法,努努力爭取在科學的幫助下把“五十四”這個數字往上拔一拔。


    可是諸葛老爺子顯然是等不到那個機會了。


    而且他也早已沒有繼續活下去的打算,若不是兩個孩子尚幼,老爺子恐怕早就追著他夫人的腳步去了。


    夫人是在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難產死的。


    所以諸葛明天生下來就沒見過母親。


    所以諸葛明亮在弟弟生日的那一天永遠失去了母親,後來他聽說,母親的死與某一支旁係有些關係,似乎是因為他們的倏忽導致延誤了產期,而他的父親那會兒正有要緊的事,在外省出差。


    這事兒究竟是真是假,諸葛明亮早就記不清楚了。


    總之那天過後不久,諸葛奉君便從蓉城的祖宅裏搬了出來,遠上京城,落在了天子腳下的城牆根兒旁邊。


    諸葛明亮還記得三人一行初至京城時下了火車後看到的景象,那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就像是天上在往下拋灑鵝毛,他在蓉城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雪。


    “明亮,你看這雪,落在地上,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諸葛奉君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兒子諸葛明天,對身旁十歲的大兒子說道。


    ……


    春去秋來,日升月落。


    這天,八歲的諸葛明天和哥哥按慣例七點就起了床,這對於同齡的孩子們來說都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時間,但是他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起這麽早,是因為父親要考校他們的功課。


    在這個傳承古老的家庭,並不像其他家庭那樣,會將孩子送去學校學習,而是親自教導。


    每一代諸葛氏的傳人都無比篤信,諸葛的姓氏代表著遠超常人的聰明才智,而學校,是往往和“天才摧毀營”劃等號的。


    在長輩的親自教導下,晚輩要學的東西很多,但他們的時間卻很少。


    “5”和“4”這個兩數字組合在一起,將他們的一生攔腰斬斷。


    在改革開放以前,諸葛氏的傳統是教授六藝、四書、五經和一定的外語,大部分情況都是教授日語而非英語。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順應國內的潮流,諸葛氏也更改了授課的內容,更加貼近時下所需的技術和知識,但是他們仍然極其不願意將自己的孩子送去學校學習。


    總之,諸葛明天和諸葛明亮都是由父親一手帶大的。


    今天早上要考校的科目是卜算,這也算是諸葛氏的必修課,所以諸葛奉君對此向來很是嚴格。


    冬天的太陽升得很晚,七點隻能看見一點蒙蒙亮光。


    諸葛明天嗬出一口霧氣,搓搓手,待哥哥接好了熱水端過來,還沒把水盆放好,便急忙將手伸進水裏想暖暖手。可是剛一伸進去,就被燙得條件反射地縮了迴來。


    “嗚哇!好燙!”諸葛明天眼淚都要出來了,但是他忍住了沒哭。


    諸葛明亮長長的頭發高高地束在腦後,玉樹臨風,正是青春的年紀,當然,也正是脾氣古怪的年紀。他斜睨了弟弟一眼,半是嘲諷半是關心:“當心一點,我今天可沒胃口吃水煮豬蹄。”


    這就是為啥諸葛明天沒有哭,他知道如果自己哭的話,哥哥會嘲諷得更加過分。


    諸葛明天雖然年紀小,但是腦子不笨。


    哥哥明明可以提醒自己,但是他沒有,這就意味著他就是想看自己出醜。


    諸葛明亮可懶得去猜測弟弟有沒有察覺到自己不經意間表露出的惡意,他邊洗臉邊在腦海裏迴顧著上一周父親教過的所有內容,爭取在一會兒的考校中不被父親責罵。


    諸葛奉君是不喜歡打罵孩子的,不管他們闖了多大的禍,在老爺子的眼裏那都是小孩子天性頑劣而已,教育為主,批評為輔。


    可是唯獨在功課上,諸葛奉君一點也不讓兩個孩子鬆懈。


    三人的生活狀況其實也還不錯,在城郊有一間小院落,諸葛奉君攢了不少餘錢,撐得起花銷。


    但是他對兩個孩子在學習上的逼迫就好像是再不快給家庭減輕負擔就要揭不開鍋了似的。


    兩人洗漱完畢,來到了書房,諸葛奉君早就在這裏等著了,兩個孩子從來都不知道父親到底是什麽時候起的床,總之他們從來沒有比父親提前到過。


    房間裏燒了一盆炭火,點得旺旺的,煙氣也很是嗆人,但是為了暖和,這點煙氣也不叫什麽事兒。


    諸葛奉君身材瘦削,臉型長而顴骨突出,留著三絡長髯。


    他坐在書桌後麵,見兩個孩子走了進來,沒有說話,待到兩人坐定之後,方才站了起來,將手中的紙放到了他們各自的身前。


    早間的考校,一般是口頭的,像這種需要寫在紙上的內容都比較複雜,意味著這次的考校很重要。


    發完“試卷”後,諸葛奉君就坐迴到了自己的書桌後麵,點起了一柱短香,閉目倚著太師椅養起神來,一點不在意兩個孩子會不會趁機作弊。


    “和以往一樣,一炷香的作答時間。”


    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兄弟二人便拿起了眼前的試卷看了起來。


    上麵隻有一道題,是一局起到一半的奇門遁甲,九星尚未完全落定,三奇已入二,六儀尚有一半未落。


    而諸葛奉君的要求是完成這局奇門遁甲,並給出一個合理的解法。


    他並沒有要求什麽標準答案,而是“合理”。


    諸葛明天和諸葛明亮略略地審完了題,不約而同地抓起筆就開始計算,這第一步對他們來說是很簡單的內容,完全信手拈來。


    但是幾分鍾過後,兩人開始呈現出了差距。


    諸葛明亮的速度和開始時一樣,甚至書寫時還時有連筆,一副激揚文字的模樣,最多偶爾頓一頓,琢磨下一步該怎麽做。


    但是反觀諸葛明天那邊,可就與哥哥相形見絀了。


    他此時腦門上冒出了一顆又一顆的冷汗,在這煙氣繚繞的屋子裏,說不上他到底是熱的還是急的。


    諸葛明天咬著筆頭,麵對九天與九地兩宮的落點遲遲不敢下筆。


    一步錯步步錯。


    而且一旦錯了的話,即便他劃掉重寫,也已經在紙上留下了痕跡,諸葛奉君看到之後不會有什麽好臉色的,他對於卜算一科的要求比其他所有功課的要求都要高。


    很快,那柱短香燃到了盡頭。


    諸葛奉君像是腦海中定了個鬧鈴似的,緩緩睜開了雙眼,他從太師椅上站起來的瞬間,兄弟二人同時放下了手中的筆。


    不管有沒有寫完,時間都已經到了。


    而延誤了的時間,即便向老天爺去借,也是借不來的。


    諸葛奉君依次收起了兩個孩子的試卷,坐迴到了書桌後,仔細檢查起來。


    在父親閱卷的時候,諸葛明亮和諸葛明天的心情往往都是忐忑不安的,但今天顯然諸葛明天的壓力要大得多,因為他連“起局”這一步都沒有補完,而之前他掃了一眼,哥哥應當是已經解到最後了。


    很快,諸葛奉君就看完了第一張試卷,他提筆在上麵圈點勾畫了幾處,叫了諸葛明亮的名字。


    聽到父親的聲音,即便是幾乎已經全部寫完的諸葛明亮也緊張了片刻,不過他注意到父親的語氣很溫和,便知道自己這次做得不錯了。


    果然,諸葛奉君隻與大兒子略略指正了幾句,便示意他迴座位上去了。


    然後諸葛奉君看向了第二張試卷。


    不一會兒,他的臉色就沉了下來,與之一同沉下去的,還有諸葛明天的心。


    “明天,上來。”


    諸葛奉君壓著嗓子斥了一聲,任誰都聽得出來他壓抑著的憤怒。


    果不其然,諸葛明天挨了一頓毫不留情的訓斥,諸葛奉君罵得很收斂,但是也很直接很刺人,收斂在於他嘴裏沒有髒字,刺人則在於他沒有一句話不落在諸葛明天的心上的。


    待到幾分鍾後,諸葛奉君終於結束了訓斥,他將卷子摔在了書桌上,拂袖走向了門外。


    “明亮,教你弟弟做好這道題。”


    書房的門夾雜著風雪,被諸葛奉君重重地關上。


    諸葛明亮的臉色也不太好看,雖然他沒有被批評,但是父親這個態度意味著他必須要輔導弟弟功課才能離開書房。


    可是自己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都是那個家夥拖我後腿!


    他擰著眉,從鼻子裏噴出一股氣,又是嫌惡又是不情願地轉向了弟弟諸葛明天,但是他卻發現對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


    而一股寒風卷著鵝毛一樣的大雪撲在他的後腦勺上,再轉過身去,諸葛明亮看見了打開的書房門外跑進風雪中的弟弟的背影。


    突然,他覺得這個弟弟也不是那麽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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