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乓乓的聲音,吵醒了正好夢的俞晨曦。


    這是她從敦煌迴來的一個星期後,現在才早上六點,她的神智還沒完全清醒,就被先傳來的尖叫聲給嚇醒。


    “你是誰?”一個歐巴桑的聲音在她的後腦勺尖叫著。


    “什麽事?什麽事?”她猛的從床上坐起來,整顆腦袋還墜在五裏霧當中。


    “啊!有鬼呀!”歐巴桑一看到俞晨曦的臉蛋,這下不隻尖叫,更是嚇得連退五步地縮到了牆邊。


    “鬼?鬼在哪?”她也被嚇到了,抱緊被子就往床下跳,縮到了書桌邊,完全沒察覺從哪裏憑空冒出一個中年婦人。


    “你……你就是鬼呀……我可沒有害你……你要找去找別人,別來找我呀……”歐巴桑顫抖著,完全不敢再多看俞晨曦一眼。


    “我是鬼?我什麽時候變成鬼了?”她想了想,才想到不對勁。“啊!”她也放聲大叫。“你是誰?你怎麽進來的?”


    “我……琴珍呀,你已經死了這麽多年……你……你……好好去投胎,別來找我呀,不是邵媽媽害死你的。”歐巴桑就是邵維倫的媽媽。邵媽媽用雙手掩麵,這一嚇老命已經去了半條。


    “琴珍?”她總算從五裏霧中鑽了出來。“我不是琴珍,我是俞晨曦!”


    聽她這麽一說,邵媽媽才悄悄打開掩麵的指縫,透過指縫偷偷瞄看了眼前的女孩。


    早陽下,她的皮膚透著潤紅的光彩,而且還會生氣,因為她的胸口正一起一伏著。


    邵媽媽這下才敢把雙手完全放開。“你不是琴珍?”


    “我不是琴珍,我是俞晨曦,就是早晨的陽光。”她慢慢走近邵媽媽。“不信你摸摸看,我有心跳的。”她比看自己的胸口。


    邵媽媽真的伸長手貼在她左邊的心口,有心跳真的有心跳。


    “怎麽會這麽像?世上怎麽有這麽像的人?”邵媽媽從驚嚇到不可思議。


    琴珍的相片還留在老家邵維倫的房間裏,所以邵媽媽想忘也忘不了琴珍的長相。


    邵媽媽怕兒子的房子太久沒人住會生蟲長黴,所以每隔一段時間,總是會來打掃一次,沒想到剛剛被活活的人給嚇掉了三魂七魄。


    “你是維倫的媽媽?”她問。


    邵媽媽點點頭。“你怎麽睡在這裏?你跟維倫什麽關係?”


    俞晨曦拉著邵媽媽短短肥肥的手,在床鋪上一起坐下。


    “邵媽媽,我是維倫的朋友,我一時找不到房子住,維倫他去大陸拍照,


    就先把房子借給我住,我不是小偷,不信的話,你可以打電話跟他求證。”


    “不用求證啦,就憑你這張和琴珍一樣的臉,我就知道你不會說謊。”看著她,邵媽媽長長歎了一口氣。


    “邵媽媽也認識琴珍?”她從書桌上拿來了琴珍的相片。


    “當然認識,她這麽乖巧的女孩子,當年我們家維倫愛她愛的這麽慘,隻可惜……”


    “隻可惜紅顏薄命?”她在嫉妒,嫉妒過去琴珍,能得到邵維倫滿滿的愛。


    “你……”看著晨曦,邵媽媽恍惚了。


    她沒跟邵媽媽提闊於前世今生的事,怕嚇壞了邵媽媽。


    “維倫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也把我錯當成琴珍了。”


    “晨曦,你今年幾歲?”


    “十八歲。”


    “十八呀!怎麽這麽剛好?”邵媽媽老臉全皺在一塊了。


    “邵媽媽,你願意多告訴我一些關於琴珍的事嗎?”


    “琴珍呀!”邵媽媽把思緒拉到遙遠的十八年前。“她真是個好女孩,聽維翰說,就是維倫的弟弟,維倫有一次搭公車時,忘了準備零錢,還是琴珍見義勇為幫他付了車錢,後來在維倫的同學家又遇到了琴珍,原來她是維倫同學的姐姐,你說這明明是緣分嘛,隻可惜跟我們家維倫就是沒緣分。”


    這真是上天的安排嗎?難怪她那時自然而然的就會幫他付車錢,他竟然什麽都沒說,隱藏在他心中的秘密是需要多大的意誌力。


    “然後呢?”俞晨曦問。


    “兩個小孩子愛得死去活來,後來被琴珍的爸媽發現了,她爸爸當然阻止她和維倫的來往,還到我們家來找維倫的爸爸理論,要維倫別再去糾纏琴珍,讓琴珍好好的考大學。維倫的爸爸性子很直,差點把維倫打死,說他年紀輕輕不好好念書,就會想著談戀愛。”


    “後來呢?”俞晨曦糾著心窩,痛苦慢慢擴大成無數的圈圈。


    “哎!”邵媽媽又歎了一口氣。


    其實不用問她也知道,年輕的感情根本沒有自主的權力,完全得聽命於父母。


    她替邵媽媽繼續說下去:“後來,琴珍要求維倫帶她私奔,可是維倫不肯,琴珍因此重感冒,最後一病不起。”


    “你怎麽知道?”邵媽媽吃驚地問。


    “維倫告訴我的。”她沒說是她夢見的,維倫其實沒有告訴她任何的事。


    “是我的不好,我怕維倫會想不開,更怕維倫會帶著琴珍離家出走,就威脅維倫,要是他敢離開家半步,我就死給他看。”


    俞晨曦的眼睛睜得好大,原來夢境是真的,可是卻不是她想的那樣,她以為是他沒有擔當才會拋棄琴珍不顧,原來背後的真相是這樣。


    邵媽媽沒有發現俞晨曦的情緒轉折,又說:“維倫那年才十六歲,自己都照顧不好,哪有能力帶琴珍私奔?是我自私,他是我的兒子,我怎能看他在外頭吃苦受罪,可是我真的沒想到琴珍會這樣一病不起,早知道就幹脆讓他們兩個在一起算了。”


    原來他是為了邵媽媽才狠心離開琴珍,天啊!這十八年來他是如何走過來的?


    像她這種什麽都不知道,一走了之的人反而幸福,而留在世上的他,得受多少良心上的折磨和思念上的痛苦?


    她好心疼他,她不該離開他的;她不要跟他當朋友,她想當他的情人。


    “邵媽媽,你千萬別自責,我想琴珍不會怪你的。”她看見了邵媽媽眼角閃閃的淚光。


    “你真的跟琴珍好像。”


    “我知道。”她撫摸著琴珍的相片。“她就在這裏。”


    ******


    九月的台北,雖然已經是晚上九點,但溫度依然熾熱,跟吐魯番的熱氣有得比。


    俞晨曦在速食店裏打工,她料想媽媽和陳誌順絕對不會來這種賣漢堡和可樂的地方吃東西,尤其她在廚房工作,更沒有被抓到的危險。


    她已經盡量減少出門,除了去大學報到之外,還有上下班必需經過的路線,非得必要,她幾乎是全天候的躲在邵維倫的家裏,或許現在該說是她的家。


    可是今天她走了狗屎運,才剛走出捷運站沒多久,在離家裏不到兩百公尺遠的巷子裏,迎麵讓她撞上了陳誌順!


    她拔腿就想閃,可是陳誌順像抓賊似的,將她逮了正著。


    “晨曦,你跑去哪了?害我跟你媽媽找了你一個多月。”巷弄裏,陳誌順還不敢太囂張,忍下滿肚子的火氣,還是強裝起笑臉。


    “我有留字條告訴你們,我不要去日本,我想自己生活。”她左右看了一下,找尋著逃跑的方向。


    “你說走就走,你知道我們要跟日本那邊賠多少錢嗎?小孩子不懂事,我和你媽媽是為了你著想。”陳誌順抓緊她的手腕,不想到手的人又跑了。


    “放開我!”她扭動手腕,她再也不是那個假裝聽話的乖女孩了。“再不放手我就要大聲喊救命了!”


    “我是你叔叔,我就有權利帶你迴家。”陳誌順一向笑盈盈的臉色,慢慢變狠了。


    陳誌順想俞晨曦想了很久很久,她的單純甜美,笑起來的樣子更像奔放的向日葵,他想到心癢難耐,本想把她拐到日本後,她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一切就在他的掌握裏,沒料到到手的肥羊竟然跑了。


    “笑話,你是哪門子的叔叔,你隻是我媽媽的男朋友,你憑什麽管我?”她長腿一抬,就往陳誌順的小腿踢去。


    陳誌順雖然被她踢中,但她的力道不足,隻讓他狼狽的搖晃了一下,他還是緊緊握住她的手。


    昏暗的路燈,半掩門的店家,幾個路過的行人。


    俞晨曦考慮要不要大喊救命。可是若警察來到,一定會詢問事情的始末,到時她的住處會不會就此曝光?


    “你敢踢我,別以為我不敢打你,我這就把你帶迴家,交給你媽媽。”陳誌順沒想到一向乖巧聽話的她,竟然敢跟他這麽大聲說話,還敢動腳踢他?難道以前的她都是在演戲?他除了錯愕外,還升起了滿滿的征服欲,他就不信對她沒有辦法。


    “我已經十八歲了,連我媽也管不著我,你敢動手打我的話,我會去報警。”多年來忍受的委屈及怨氣,全在這一刻間爆發出來,她再也不是需要監護的小女孩,她再也不需要看他的臉色搖尾乞憐。


    “跟我走,跟我迴家去。”陳誌順用力地拖著她,打算將她拖到他停放轎車的地方。


    她的雙腳用力地抵在地麵。“放開我!你這個濫人。”


    縱使有過路人,誰也不敢多管閑事,大家都視若無睹,就怕惹了是非。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好人。”


    “放開她!”男人鏗鏘有力的聲音,在陳誌順的背後響起。


    俞晨曦看著邵維倫,那個該在絲路上的男人,現在竟像白馬王子般的出現在她的麵前。


    陳誌順迴頭,看著比他高半個頭的邵維倫。“別多管閑事,她是我女兒,我要帶她迴家。”


    俞晨曦猛搖頭。“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早已經過世了。”


    “先生,你這麽年輕,也生不出來這麽大的女兒吧?”邵維倫濃眉緊蹙,看著俞晨曦被抓緊的手。


    “你別多管閑事,我是她媽媽的先生,當然是她爸爸了,爸爸管教女兒有什麽不對?”


    “不是,我媽媽還沒跟你結婚,你放開我!”俞晨曦用力地掙紮。


    “我再說一遁,放開她!”這已經是邵維倫忍耐的極限了。


    “我不放呢?”陳誌順還繼續叫囂。


    邵維倫擺出跆拳道的架勢,飛腳一踢,正踢中陳誌順的手臂。


    跑遍大江南北,時常會遇上一些無賴或流氓的搶奪,學會自保是首要的條件,雖然不用有多好的身手,但基本的功夫一定要練好。


    陳誌順吃痛,放開鉗製住俞晨曦的手,俞晨曦連忙跑到邵維倫寬大的背後。


    “要我報警嗎?說你當街擄人!”邵維倫作勢拿出手機。


    “晨曦,你別想躲,我會找到你的。”陳誌順自知打不過眼前的男人,隻好夾著老鼠尾巴趕快上車落跑。


    看著陳誌順的車子開遠,俞晨曦在驚嚇過度下,雙腳差點軟倒下去,站在她身邊的邵維倫單手一扶,扶上了她的腰際。


    “有沒有受傷?”他的思緒在翻騰,隻能極力保持鎮定。


    “你不是還在西安的嗎?”她是又驚又喜,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昨天她還跟他通電話,他並沒有說要迴台北來。


    “幸好我迴來了。”兩個人好像有點答非所問,不過那不重要,重要是他們懂得對方的話。


    “陳誌順這個濫人,虧我小心翼翼的躲著他,要不是有你,我一定會被他抓迴去。”


    “先迴家再說!”他已經將那超重的行李先拿迴家,由於他沒有鑰匙可以進門,隻好將行李先擱在門口,然後他再出來找吃的。


    “小心點,我怕他還在附近跟蹤我。”


    “嗯!”他先去超商買了兩碗泡麵,再帶著她繞了兩圈巷子,在確定沒有人跟蹤後,他才和她一起迴家。


    ******


    關於俞晨曦的近況,邵維倫都知道;關於邵維倫的生活點滴,俞晨曦也都了若指掌。


    雖然兩人分隔兩地,但電話可從來沒有斷過,除非邵維倫在偏遠的山區,收不到訊號。可是盡管如此,邵維倫在隔天也一定會想盡辦法在夜裏十二點打電話給她。


    兩人沒有約定,卻習慣午夜十二點一到,由她撥電話給他,與其說是一種習慣,不如說是一種掛念。


    隻要聽到對方的聲音,一天的疲累、一天的思念,就可以獲得滿足的解放。


    沙發上,他看著她被抓紅的手腕。“痛不痛?”


    “還好,隻是有點扭傷。”她轉了轉手腕,傳來微微的刺痛,這陳誌順力道還真重。


    他找出藥膏,輕輕地幫她推拿,直到揉熟了她的手腕。


    “好點了嗎?”他問。


    “嗯。”她收迴自己的手,跟他天天熱線是一迴事,真的見麵了,還是存在著幾許尷尬的情愫,害她連連咬到自己的舌頭。


    “昨天你又沒說要迴來,否則我就翹班在家等你。”


    看著她,他有種身處夢裏的不真實感。他怎能說他是因為想她,想到快發狂了,才會不顧一切的奔迴來?


    “臨時決定的。”他深深地看著她。


    以前,她處之泰然,跟他牽手擁抱,她完全不在意;現在,她欲語還休,連眼神都不敢和他對上。


    “你肚子餓了吧?我去燒開水。”她落荒而逃,跟他距離太近,她都快要忘了該如何唿吸。


    一人一碗泡麵,填飽了饑餓的五髒六腑。


    “你要小心點,陳誌順不會就這樣死心的。”


    “我知道,我會隨身帶噴霧器,他下次若敢再抓住我,我一定讓他好看。”


    “快開學了,你的學費夠不夠?”


    “放心啦!我省吃儉用,而且你房子給我住,我省了很多租金。”


    “你知道,我願意照顧你的,所以,你可以盡管開口。”


    “謝謝!”她盡量讓自己放輕鬆,否則她很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抱,她暫時還不想嚇走他。“糟了,你的房間被我弄的很亂,我先進去收拾你的房間,等一下你才可以休息。”


    “不用了,我睡客房就可以,我待不了兩天的。”他看盡她眼底閃過的情緒,她這麽活潑開朗的女孩,卻被他弄得死氣沉沉,他不該迴來的。


    “這麽快呀,你才剛迴來。”她掩不住落寞。


    “這是我的工作。”他可以不走的,可是他竟害怕留下來,他寧願透過電話線和她聊天,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就是不願看見她的愁眉苦臉。


    在電話裏她還忍得住相思之苦,可是明明他就近在眼前,為什麽她還得忍受?還得假裝矜持?


    他又要離開她了,她接下來又要忍受多久的寂寞?一想到這,她再也無法把持自己。


    “我後悔了,我不要當你的朋友,我要當你的情人。”她主動握住他厚實的掌心。


    他沒有拒絕她的小手,隻是驚訝於她的表白。“可是,你說前世已經沒有機會可以挽救,今生你不會再讓悲劇重演。”他將她寫給他的字條,記得一清二楚。


    “愛上你也許是前世今生的錯,前世已經過去了,今生我不能再讓悲劇重演,所以我要好好愛你,也要讓你舍不得放開我,這樣悲劇就不會重演了。”


    她要彌補他這十八年所受的苦。


    “晨曦,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隻是太久沒見到我,一時的衝動。”他是成熟理智的男人,他不該隨著她的三言兩語而衝動。


    “我不要逃了,更不要躲著你,我在今生好不容易才又遇見你,這是老天爺賜給我們的機會,不管你要不要愛我,我都會全心全意地愛你。”說著,她撲進了久違的胸口。


    他抱緊她。“你真傻,你還年輕,你會遇到更適合你的人。”


    “我不要,我隻要你;我不要,我隻要你。”她以無比堅定的眼神看著他。


    “我不該迴來的,你隻是一時的錯覺。”


    “你是不是隻喜歡琴珍,根本就不喜歡我?雖然我和琴珍長得一模一樣,但是我畢竟不是琴珍!”


    “我喜歡你,你比琴珍好太多了,可是我不能愛你,你還這麽小,你還沒經曆過愛情,你以為你自己適合我,其實並不是這樣的。”


    “好呀,那就讓我被陳誌順抓迴去好了,你不留下來保護我,就讓我等著被他欺負。”她耍賴,用這點來威脅他。


    唉!對於她,他總是沒轍。“很晚了,我們明天再談這個問題,一切順其自然吧!”


    她點頭,這不是一時半刻就會有結論的事,他說的沒錯,需要順其自然更需要時間來證明,證明她想愛他的決心。


    “你搭這麽久的飛機一定累壞了,你的房間還給你休息,我先去整理一下。”她沒讓他有說不的機會,就跑進了原本屬於他的房間。


    “晨曦!”他跟著走進主臥室。“別忙了!”


    “還是你要像之前在敦煌那樣,跟我擠一張床睡?”她要一步一步打開他的心房,她要蠶食鯨吞他的感情,她要他忘了琴珍隻愛她。


    “在敦煌是不得已,我睡客房就好。”


    “這裏給你睡。”她拿了自己的換洗衣物就跑了出去。


    他看著她,事情有這麽容易嗎?這可是十六年的鴻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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