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過他的故事嗎?你了解他的偉大嗎?


    還是說你就算會費些心思尋求關於他的傳說,卻依舊難以相信那些虛偽的近乎成謳歌的“謊言”?


    黑格斯,脫胎於庫爾斯克組織的一名平平無奇的刺客,毫無畏懼地登上神界,一夜之間屠戮五位鎮守黑夜聖域的幻神,將它們的魂魄練成鑄就“黑刀”的精華,並借助那一神器,抹殺了無數鎮壓的神兵。於是,即使高貴如哈爾瓦拉,也終於無法否認黑格斯一路弑神而來的強大與果敢。


    他終是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也就此成為了不朽的神話。雖然那可憎的造物主為了這種情況不再延續,終是將人間與神界串聯的通道徹底打碎,但是偉大的黑格斯啊......你的反叛將會是所有人類心中最偉大的傳奇,指引著無數信仰者尋找著您的步伐,一路高歌猛進。


    至少,曾經是這樣。


    盜賊不一定是那種隻能掩藏在黑暗中銷聲匿跡,不敢袒露在陽光下之人。當黑格斯與哈爾瓦拉地位齊平之時,盜賊與牧師,與聖騎相比政治和經濟地位都絲毫不遜色。他們也就不需要總是戴著兜帽沉默不語,似乎對世上的任何東西都毫無興趣。那時的他們會更像有靈魂的人,喜怒哀樂會非常輕鬆和坦誠,很少讓人感覺特別壓抑。在不死族還未入侵的黃金紀元,盜賊也一度成為了最熱門的追捧職業,登頂職業排行榜的榜首。


    隻是,不死族進攻的潮水終於是如汪洋大海席卷而來。天災過後,惡魔降臨。那些因準備不足而陷入倉皇恐懼中不可終日的神學家們,為了向國王交代自己的研究成果,竟將這一切罪過都推給了黑格斯,那位曾經的黑夜帝王,刺客之神。


    他們認為,是黑格斯造就了這些恐怖的生物,也正是黑夜的幽暗詛咒讓這些怪物在晚上如同殺神降世,無人可敵。


    他們還把這般責任同樣推給了克裏薩修斯,淪落的“背叛者”。如果有龍神和黃金國的庇佑,這樣的災難又怎麽可能發生?


    當出現了許多人類靠自己無法解決的災厄之時,他們總是習慣於推脫責任,把這種因果強加在毫無關係的存在上。無論是超自然因素,還是高居神界默然不語的神王,乃至早已消失數十個世紀的遠古英雄......這些為他們的無能掩蓋傷疤的借口,至今還作為著“黑格斯的罪證”廣聞流傳在人界的廢墟中。


    黑格斯的信徒因此大幅減少。雕像被摧毀,盜賊轉職者的登記隊伍排滿了職業行會的長隊。他們想放棄這個肮髒的職業,不再被人指指點點。


    但是堅定信仰“黑刀”黑格斯的盜賊們絕對不會因這些神學家的汙蔑而改變自己的初衷。在一名名叫“瑪維·暗刃”創立的盜賊聯盟的指揮下,僅存的盜賊職業者們歃血為盟,決定將此生唯一的忠誠獻給那位偉大的弑神者,那位孤獨而崇高的開拓者,那位永恆的王。


    瑞克·修爾也曾經參與了這項儀式。他曾也極度虔誠地割破自己的手指,並將血獻入黑格斯雕像下蛇般蜿蜒曲折的鮮血容器中。他曾覺得,為黑格斯陛下獻身,會是他此生最榮耀的功績。


    而如今,當信仰破碎,意識淪落之時,當意圖毀滅黑夜聖域的叛律者們舉起鐮刀,對黑夜臣民大肆殺戮之時,當褻瀆君王的意誌已蔓延至人界導致生靈塗炭之時,這位曾經堅定的信仰者啊......又該拿些什麽來填充那已空無一物的心神?如行屍走肉般蠕動在世界的軀殼之上,就是你最終的命運嗎?


    如果沒有弑神的勇氣,就注定逃不了一輩子庸庸碌碌的命運。


    他擦拭著蛇形彎刀沾染著的神之鮮血,站在沉淪之地的高台上。這裏荒寥寂靜,如黑紗般籠罩的夜幕點綴著寒月與繁星。眺望向遠方,蔓延不絕的山脈下散落著坑坑窪窪的盆地,這被眾神拋棄的邊陲之所,如今存在著的,隻有黑格斯一人。


    他的披風和兜帽被陣陣狂風吹散和剝開。寒涼的露水如同冰雹般打在肌膚之上,浮動起一個又一個起伏的深坑。但他已感受不到任何痛意。


    即使身體骨骼近乎斷裂,右手和左手的手掌被強烈衝擊擊潰成肉糊般攪亂不清的東西,他依舊拖著身體向著無盡的黑夜走去。


    即使這是永夜,他琥珀色的瞳孔中閃耀著的,依舊是無比璀璨的明天。


    ......


    所以,他是如何做到的?


    依靠一個人,依靠自己的力量,建設起了一整個黑夜國度?剛才那婆子所說的那麽多地區,竟全數出於他手?甚至是這黑暗教堂,這掩藏在空間的裂隙中的黑夜聖域,也是他嘔心瀝血建設的傑作吧?傳聞中那殺人如麻的冷血者,那背棄一切的革命者,那造就黑暗的恐懼之王......又是否是真的他?


    耳邊的聲音終又清晰地響起。雜亂的痛哭聲,怒罵聲,困惑聲,祈求聲,混在陰鬱冰涼的空氣中一齊吸入腦海。眼前的黑色血球的體型已十分膨脹,在劇烈的顫抖之中,竟漸漸與那血肉模糊的蒼色大門融為了一體。通道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徹底的顯現。


    少年知道,在經曆了兩次黑格斯意誌的入侵之後,他終於能正式與這位神靈會麵了。那種沉浸在環境中的感覺很難描述......你仿佛是以旁觀者的視角望著自己,又仿佛是以聆聽者的視角聽著那位神如抱怨一般卻神情淡淡地傾吐著自己的遭遇。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因為取決權完全不在自己,僅僅在於黑格斯想要給你看的東西。而這樣複雜的東西混雜在一起,卻更讓人有種不知所措的難過。


    因此少年始終無法調節好自己的心情。如果說覲見哈爾瓦拉王是尊貴,崇敬與榮耀,黑格斯王給人的感覺,卻是沉重,悲傷,絕望,痛苦,人類負情緒的結合。他背負著的東西......又真的是我一介凡人能替他分擔的嗎?


    “為什麽,為什麽是他?黑格斯王啊——”


    “我需要您的神賜來救命......我還有兩個孩子需要從叛軍手裏救迴來!請您開開眼吧!”


    “多少錢我都可以!偉大的王,隻要您能幫助我們奪迴聖立德城堡......怎樣的報酬我都可以接受!求求您了!”


    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少年的目光唯獨停在了那個婆子身上。婆子隻是靜靜站著與他對視著。說婆子不難過是假的,少年能望見她攥著翡翠手鐲的手捏得更緊了。隻是,她似乎完全能克製。你也無法從她的平靜中參透一絲一毫的情感變化。


    這個一開始不相信你是被選召者的婆子,此時此刻卻如同一位對自己的孩子期待有加的母親,溫柔地凝視著那個背上行囊一路向前的年輕人,踏上屬於自己的不歸路。


    她似乎全然忘了什麽家族的使命,也全然不記得關乎自己暗影之力的尋求之旅。這兩個月的奔波對她來說似乎完全是個玩笑。她僅僅是這般看著你,心底裏的絕望和悲傷,就絕不會有流露出來的可能。


    “去吧,孩子。去擁抱屬於你的命運。”


    兜帽下,她的眼神清澈而溫柔,似乎正這般說著。那一刻,少年心裏的某個部分突然變得無比溫熱。這聖殿裏的嚴寒竟也變得不再那麽冰冷。那和母親一般純潔淡然的雙眸啊,仿佛穿透幾個世紀的時間,如火光般環繞在身旁。


    於是,一無所有的少年下定了決心。他深吸了口氣,靜步走入那虛無之影的環繞空間中。而隨之而來的,便是意識的再度模糊,是身軀如四分五裂般扭曲和瓦解的分離感。


    那並不是痛楚,相反,這種感覺相當溫和。雖然你險險都能看見自己的肉體被某種鋒利的光芒割得血肉模糊,乃至軀體分離,但是那種不斷將這種分離的缺陷彌補的填充的滿足感,又會很快爬上你的心頭。將你的肉體不斷地毀滅又不斷地複原,從而達到某種動態平衡......暗影背後的終極力量,本質的麵貌難道就是這個?


    可是你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再去思考。當毀滅與重生交替的速度不斷提升,交織的維度不斷擴大之時,大腦中所存在的東西,終究化作了一片虛無。你仿佛被人為地沉入某種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伴隨著海水的浸潤不斷往下墜著。


    那是沒有盡頭的遠方。他孤獨地背負著仇恨,悲傷,殺戮和非人性的欲望,在兜帽的包裹下,漫無目的地漂遊。


    於是你看見了。你情不自禁地向著他打招唿:


    “嘿。黑格斯......大人。”


    他轉過頭來望著你。直到這時才發現,那個名叫黑格斯的神靈,並無法讓你看出任何東西。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片昏暗的漆黑。


    ......


    “其實。你剛才到達的地方,已經是盡頭了。”


    夜幕之下,星辰之中,那身影這般說著。他的聲音滄桑而憂鬱。


    “黑夜聖域便是王座存在的地方。黑暗教堂便是我沉睡的聖地。信徒們來此朝拜,我的命令在此發出並得到實現。隻是,我的真身所在之地,你還未能有探尋之資格。”


    “真身所在之地......”


    你的聲音似乎被放大到了整個夜空,在世界迴響。


    “是啊。為防被褻瀆者直擊要害,我選擇了將自我隱藏。我存在於某個任何人類,神明,甚至是不死族扭曲體都無法感知的詭地。因此,隻要暗影不滅,我就會永遠活著。”


    “那就是信徒所追尋的暗影之力吧,偉大的王啊。這是您修煉數千年的結晶,也是所有黑夜王國子民所崇拜的力量。”


    “沒錯......這也正是你來到這裏的原因。不是嗎?”


    他轉過身子,開始直麵著自己。此時此刻,你的感覺才更清楚了一些。那明顯並不是真正的軀殼,那隻是這位王所捏造出來的,呈現在你麵前的某種“形象”。隻有依靠這種刺客的影子,他才能與你高效地對話,而不至於總是侵入腦海。


    可是,這副平平無奇的老者枯瘦的肢幹,又能怎麽讓人感受到王的莊嚴與強大?


    “先知所言為真。你的腦海,你的腦海裏的東西......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你在經曆些什麽。我也知道,你在質疑我這副早已被時光摧毀的軀殼。但是,年輕人啊,永遠不要相信任何表象,也永遠不要相信任何,‘僅僅想讓你知道’的東西。”


    “任何有選擇說出來的話,都是想故意讓你聽見的。而那些真實的目的,則被掩蓋在深不見底的廢墟裏。這層陰影,正是我們存在的目的啊。”


    “我並不是很理解。我也很難明白您為什麽要以假身與覲見者會麵。”


    “我與哈爾瓦拉不一樣。也永遠都不會一樣。”


    他輕咳了幾聲,慢慢直起腰來。


    “你隻需要知道的是......你所走上的道路是正確的。芮爾在為她的所作所為贖罪。獵頭的繩索,或許正是能將神界,人界,乃至冥界都徹底拯救的寶藏。而如何去使用這份古老的力量,就看你的造化了。”


    “所以,神賜儀式是?”


    “某個吸引信徒趨之若鶩的噱頭。我以進入暗影視界的衛兵們為傳令渠道現於黑暗教堂,每三個月選擇一名夠格的信徒接受暗影之力的洗禮,從而升格入如今的境界。這份力量的修煉需上百年的積澱,才足以讓我挑選出一位合格的臣民,避世間磨難於水火。”


    “哪來的什麽神賜。說到底,這並不是某種賜福。我也不會那麽慷慨地給予你如涅塔之傲那般的聖器。你通過芮爾之書的媒觸來到這裏,本身已出乎我的意料......但卻又在情理之中。”


    “既然如此。王啊。如果您並不願意賜予我足以對抗不死族的法寶,我此行又有何意義?”


    眼前的星空似乎已被壓成了一張紙,如平麵般被踩在腳下。黑夜的風如同固態的塵埃撒落在自己臉上,竟有種黏糊糊的觸感。遠處的地平線已徹底在黑格斯的腳下消失,整個世界似乎都在壓縮中土崩瓦解。


    “盡頭已不遙遠。”


    那身影歎道。


    “我並不是為了追求任何意義而與你見麵,因此,我也不想給你任何關於意義的定義。批準你的覲見隻是我想看看,命運的時鍾是否已指向寂滅的邊緣,又是否還有為之付出努力的必要。”


    “結果是喜人的。我的悲觀和絕望,或許還沒有那麽快地迎來宣判。所以,朝聖者啊......踏破時間與空間的裂縫來此,一路辛苦了。”


    “你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作為此次神賜儀式的獎賞。憑你的意念將這如風般流動的力量傳遞出去吧......留著自己使用,或者是贈予你欣賞之人。這是你的自由。”


    “而暗影的力量,將借助你手得到永遠的延續。黑刀的意誌,永不磨滅。”


    你似乎能望見,那原本佝僂的身影變得傲然和威風。當這如紙張般鋪散開來的世界開始東倒西歪地淪落,黑格斯卻昂首走向那不斷化為碎片的遠方,消失在那未然的盡頭。


    仿佛正如他所說的那樣......盡頭已不遙遠。而命運的晚鍾,也終於伴隨著他一聲歎息在心頭敲響。


    少年看見了世界的塵埃。它在自己的身上匯聚成某種不滅的透明輪盤。隨後這種輪盤又猶如畫卷般鋪展,在自己的眼前形成了如夢境般迴響的千秋萬代,宇宙萬物。


    於是,那玄之又玄的暗影,踏在腳下的黑夜,在那一瞬間——


    變成了無所顧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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