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殺者親臨奧安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這座城市。一時間人人自危,很多看熱鬧的平民和冒險家被大浪淘沙般地隱去,而留在英雄酒館裏的,隻剩下那些心中毫無懼意的守望者們。


    無論是源自對寶藏的貪婪,還是內心純粹的正義感讓他們覺得暗殺者不可能登上他們的門檻,這種發自內心的堅定,就已經勝過很多很多人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暗殺者的登門反而是幫到了少年進行征召。粗暴的恐嚇或許反而是一種變相的排篩。


    可是少年還是想不明白,庫爾斯特為什麽會盯上那本寫滿了無法閱覽的神秘古文字的怪書。那是隻有刻印者們花費大量時間去打磨才能理解的東西。就算他們得到了,又有什麽意義?


    想不通。但少年隻會覺得自己如履薄冰。暮色將至,暗殺者們會做些什麽?自己的下場會不會就如同傳說裏所描述的那樣,四分五裂?


    種種不安,都盤旋於心頭,揮之不去。


    ......


    與對盜賊的快速篩選不同,對法師的考核必須精細。法師在一個團隊中是絕對的輸出主力。早已失傳的元素師姑且不談,現存體係中,中階法師轉職而成的大概有三種形態:


    其一,幽魔大師。沉迷於暗屬性能量的爆破手。他們習慣於用目不暇接的黑暗能量轟擊敵人,並造成大範圍的毀滅殺傷。同時,這些黑暗能量會侵蝕敵人的肉身,即使敵人在經受一輪轟炸後能幸存,也會在這些如同蟲噬一般折磨的瘙癢和痛苦中死亡。他們是上古時代最強幽魔裏·索克的擁護者,在通過職業行會的考驗後,他們會被賜予一枚傳說級的邪惡臂章。那是奧術大師們複刻自裏·索克的遺物。當佩戴上他們的時候,這些幽魔大師將變身恐怖的魔法機器,進行無休止的,鋪天蓋地的魔法轟炸。但如果談什麽缺點......就是,這些臂章會在使用期間快速燃燒擁有者的生命。這也是幽魔大師們大多顯得蒼老的原因。


    而至於這邪惡臂章,之所以連古遺物的複刻都有如此強大的魔力,首席宮廷法師德拉莉琳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或許隻有裏·索克本人知道,他的臂章到底蘊含著多少邪惡的瘋狂。”


    其二,魔道大師。魔道大師們通常對“魔術”擁有最高的領悟。他們崇拜於魔術師曼徳莎華,那是與芮爾同輩的一位強大的魔法大師。他們擅用各種詭怪的伎倆,能把敵人變成牲畜的變形術,或者是移形換位的空間係魔法,又或者是能讓自己短時間內“排除於時空”,無法攻擊和被攻擊的自保型法術。他們還善用各種奇怪的藥劑,魔道大師們也一般都是熟知煉金術和藥劑學的學者。有讓人快速化為幹水的劇毒的毒藥,也有能讓自身得到強化的潛能型藥劑。大多博學且睿智的他們,通常也能作為團隊中的智囊,出色的自保能力也能讓其成為留存的核心。


    其三,則是最普通最常見的一種,名為極冰師或者是極焰師。他們脫胎於早已隕落的元素師,修習冰和火兩種元素。但因為這兩種元素的知識體係過於龐大,所以他們隻能選擇在這冰和火之間選擇一種跟自己相性最好的元素專精。直入骨髓的嚴寒,或者是焚盡一切的灼炎......他們擁有最充分的選擇權。但這樣的法師在戰場上卻死傷率極高,雖說元素的親和力讓他們能施展強有力的元素係法術,但他們既沒有幽魔大師們燃燒生命的近乎無限的法力,也沒有魔術師們戲弄敵人和自保的絕學,在對抗不死族時隻能笨拙地使用法杖吟唱無盡的咒語,如果前線崩潰,他們就隻能在逃亡中被怪物們撕成兩半。


    在第一次和第二次的衛國戰爭中,這樣的法師數量大幅減少。他們大多都喪命於死亡騎士的衝鋒下。所以,這一原先最常見的職業竟然慢慢變得不再被推崇,數量滑落至魔道大師和幽魔大師以下,反倒因為極低的生存率成為了稀缺職業。冰和火的高級技能書,在這種情況下開始變得極其廉價。


    亂世之中,苟活便是至高的福報。要不足以威懾他人,要不能夠遊離世間。中庸之人已失去彌留之資本。


    於是法師們,遺忘了元素師的盛名,而裏安那樣的傳奇,也再也沒有出現過。


    大致閱讀完了這部分傳記。少年對法師的現狀已有了判斷。


    並沒有太多失望的情緒,反而覺得很正常。跟個人柱力一樣站樁拚命輸出或許對於曾經的勇士們來說是一種值得鼓勵的榮耀,但對於現在隻求自保的大家來說那僅僅是一種愚蠢。


    不過這也剛好遂了他的願——畢竟,在這場戰鬥中暴力確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途徑。魔道大師們配合盜賊去搶奪糧草,幽魔大師們在掩護大家撤退的時候施以大規模的暗魔法轟炸,讓不死族們難以前進半步......如此一來,整個策略是完善且妥當的。


    所以,不如先從那兩種職業裏挑好了。


    少年細細思索著,卻也不再對眼前的長袍青年法師感興趣了。


    “初級法師請先出列,我會先參考魔道和幽魔兩種法師。請大家抓緊時間。”


    紛紛的議論傳入耳朵。這少年多變的心思令人捉摸不透。但大部分都還是照做了。


    除了眼前的這個,顯得有些憤懣的青年。他似乎賭氣一般地杵在原地,手中蜿蜒的蛇形法杖詭譎而出奇。


    少年這時候才迎上了他的視線。本來作為計劃內被排除的一名年輕法師,他顯然並沒有那兩種大師的資質,一身的稚嫩懷揣著銳氣,正心懷不甘地不肯挪開身子。如果說暗殺者的不動如山是一種傲慢,那這青年所表示的,或許僅僅是一種挑戰。


    對少年決定的挑戰。


    “請,坐吧。”


    心中徘徊著暗殺者的陰影,少年早已不敢懈怠。他清了清嗓子,平靜地與他四目相對著。


    “你知道你不滿足我對任務招募對象的要求。你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隻是我好不容易作為第一個參與征兆的法師,就這樣退場實在顯得太沒有牌麵了。所以我留在了這兒。”


    專屬於青年慵懶的聲音。


    “我並不覺得你的決定很科學,相反我覺得很可笑。幽魔和魔道雖說現在是最火的轉職,但這又不意味著極冰和極焰從此就失去了地位。如果衛國戰爭再度爆發,缺少我們的穩定後排支撐,你們根本不可能贏得下來。真不懂你們是怎麽想的。”


    “你沒有資格去質疑獵頭的決定——”


    “不用這樣說,瑞克。不用這樣。我反而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少年反倒點頭表示讚許。


    “如果沒有他們的主力火力輸出,不死族很難得到長時間的壓製。邪惡臂章提供給幽魔們的強化畢竟有代價且不穩定,他們所擁有的元素,是世界上最純粹的精華,也是足以勝任此次任務的。”


    “但我必須要告訴你的是,這場戰鬥一定是非常兇險的。我的策略是以最少的傷亡代價去完成任務目標,我並不希望有任何無謂的死亡。沒有合適的保命手段,也沒有短時間內的兇猛......你並不適合這項任務。”


    “我也隻是在挑選最合理的配置,並不有意冒犯任何人。如有任何偏激之處,還請您恕罪吧。”


    “這與是否合理無關......事實上我所追求的也並非是某種合理。我隻是想——隻是想純粹地參與這場狩獵。乃至能不能活下來都不關鍵。我已經受夠了東躲xz的感覺,也受夠了所有的挑釁。”


    “我希望能通過這場戰鬥,為我夢想中的職業正名,也為我的選擇,我的努力正名。你明白嗎?我不在乎你的最優解,也不在乎什麽寶藏和獎勵。我隻需要一個機會。”


    他的言辭擲地有聲。那股發自心中的果決與殺伐令人震撼。此時此刻,少年不得不再次對這名青年法師進行審視。


    決心......在某種時候比能力更為重要。因為那代表著不可否決的堅韌。為這樣的勇者破例,無疑是值得的。


    “年齡。職業,技能。特點。”


    “呃?哦——來了。什麽嘛,臉看上去挺冷的,但其實也蠻好說話的。看來我們是同道中人。”


    他興致勃勃地坐了下來。


    “我一開始還以為獵頭都是很殘酷很冷血的中年大叔或者老頭,因為傳說的故事就是那樣寫的。但事實好像與我想象的不一樣......我也不知道。總之,今天真的是我第一次和獵頭打交道,我很緊張。我真的很緊張。”


    “迴答你的問題。我叫徳曼,25歲,已通過初階法師的審核,正在準備中階法師考試。我想成為一名極冰師。”


    “你的誌向,是最不被看好的,那兩種轉職。能談談你的理由嗎?”


    “是這樣。那源自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天曲省政務中心的守衛法師,他天賦超群,在省法師訓練大廳中的每一次考試都近乎滿分。後來他如願拿到了中階法師的資格證書,大家都以為他要選擇魔道大師平步青雲的時候,他卻選擇了法師的底層職業——極冰師......自那之後,他的名聲一落千丈。”


    “但是我願意相信他是對的。我外出遊曆這麽久,心中所堅定的信念也是這樣的......我覺得終究是堅持正派的法師們會贏來裏安的垂青。這柄法杖就是我在出發前我父親送給我的——由靈青石打造,被上好的工匠煉成了蛇的形狀。隻是很可惜,我到現在都沒能解開這柄法杖中的附魔秘訣。”


    “所以我希望能通過這場戰鬥去解開它。我雖然不是什麽英雄,但我對冰元素也有所研究。冰錐衝擊,冰風暴,寒冰箭,冰霜新星......這些基礎技能我都熟練掌握了。還有——”


    “除了我對你的法杖感興趣,目前並沒有聽到其他令我心動的地方。或者......”


    “或者,孩子。你應該聊聊你的秘術。你的家族有沒有送給你什麽技能書?或者獨特的能力?”


    米歇爾忍不住打斷了少年的話,這樣說道。他並非不信這青年的話,但他確實也無法用自己的大師之眼看穿這柄法杖之來曆。


    “如果這樣說的話......我的家族。嗯,確實有。”


    他亮了亮臂膀上的一枚戴得極其嚴實的環。那環由某種透明的礦石所聯結,甚是好看。


    “這同樣是父親賜予我的傳世之寶。祖父——不,應該是死於衛國戰爭中的太祖父傳下來的寶藏。但連他都不知道這東西的來曆。我也隻能把他當護身符一般的庇佑物戴在身上。”


    “嗯。我來看看。稍安勿躁。”


    米歇爾走至他身邊,開始端詳他的古鐲。一股甘甜而酷爽的魔法氣息,正從上麵不斷揮發著。而其表麵,正若隱若現地展示著古文字。


    “聶塔欣姆之傲,伴此石以長存。巨浪之咆哮,眠於萬世洶海。”


    聶塔欣姆?


    這是一個連米歇爾都無法想起的名字。而萬世洶海所指代的內容,就更加難以理解了。


    隻是——這行與鐲子伴生的古文字,應該不會造假。


    “姑且作一件遺寶去看。其中所蘊含的文字意思,需要時間去考量。”


    “那看來這位初階法師並沒有說謊。隻是——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做好了踏上這條危旅的打算?你真的做好了死亡的覺悟?如果你就此喪命,你們家族的傳承又該如何繼續?”


    “我的父親一直鼓勵我去當一種人。他雖受家族之激勵,但卻永遠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也是我父親肯放我出來的原因——雖然他知道,我這一去可能再也迴不了頭。”


    “誰?哪種人?”


    “當然是薩瑞爾那樣的人。那個被貴族們不齒,卻被冒險家們稱讚的不羈靈魂。同樣......我的生命也並不是服從,我也將家族的傳承拋在了一邊。我的使命是榮耀,而不是苟活。”


    薩瑞爾麽......


    那個可愛的白胡子老頭。他的故事,依舊驚心動魄地盤旋在少年心裏。如果大家知道他還活著,又會怎麽看待這些紛爭呢?


    “好吧。或許你說服我了。就右側休息室落座,和那些盜賊還有“流亡者”們打個照麵吧。你是第一位加入隊伍的法師。詳情會由行會文師進行複述。”


    少年站起身。他的個頭遠不及這青年,說話的底氣卻比他高無數個三分。他正以根本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老練,征服著隊伍中無數還持懷疑態度的冒險家們。


    “謝謝。我,叫德曼。我會好好幫你的。如果你性命堪憂,我會——我會好好保護你。”


    “別把我凍成冰塊就行。”


    少年微笑著將徳曼送入燈火通明的休息室。這是他第一個排除於招募目標外招募的勇士。當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決定是否明智。


    更多的時候,那僅僅是一種直覺而已。


    “下一位。您的職業?”


    “中階。幽魔大師。職業行會的考核,就在這裏。”


    少年接過了卷軸,細細地端詳起來。而這酒館之中,又暫時迴到了和平放鬆的環境中。


    暗殺者的陰影終於散去了。少年招募了一名看似沒啥經驗的初級法師。極冰師僅僅是他的目標,而並非是他的成就。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不應該被選入其中。


    他的選拔正映在一名身披兜帽,渾身遮的嚴嚴實實的神秘者的眼簾中。他靜靜地觀察著,同時審視著那些不斷走入休息處的所謂英才。


    而如果翻開他的黑衣片角——你會看到一雙枯萎的手。


    那是專屬於不死族的,枯萎腐爛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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