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蒙古人也沒少幹築京觀這種事兒。


    南宋嘉定六年,蒙古人南下攻破金國保州城,屍積數十萬,磔首於城,殆與城等。


    南宋嘉定十四年,蒙古人攻陷你沙不兒,大肆屠戮,分築了三座京觀。


    至元十一年,伯顏南征大軍棄郢南下,直逼沙洋、新城,蘊崇如京觀,示城中人,令俘高唿:“不降者視此!”


    這也是南宋崖山之戰之後十萬軍民寧願蹈海殉國也不願投降蒙古人的原因,沒辦法,蒙古人太狠了。


    伯都王擔心,如果他們將許貴的這支騎兵築成了京觀,那城內的明軍很大可能性會堅決抵抗,不會輕易投降了。


    他將自己的擔心說給了也先聽,也先卻是輕輕一笑,直接反問道:“如果不築京觀,郭登就會投降嗎?”


    伯都王立刻搖搖頭,他再傻也知道,身為大明定襄伯的郭登是肯定不會向也先投降的,當年圍殲五萬蒙古大軍的人就有他,賽罕王也算是死在他的手裏,如果他投降了,也先也未必會放過他,既然是這樣,那還不如堅持抵抗下去呢。


    “所以啊。”也先說道:“既然本汗築不築京觀他都不會投降,那本汗為何不築?”


    “更何況本汗築京觀也不是為了震懾他,而是為了震懾城內的其他人,尤其是大明那個代王。”


    “本汗曾經聽人說過,他們那個代王是出了名的膽小鬼,隻要把他嚇住了,讓他擾亂郭登的守城,那本汗攻破大同的機會豈不是大得多了?”


    伯都王這才明白過來,點點頭答應了下來,轉身帶人去築京觀了。


    半天之後,京觀終於築了起來,就在城外十裏處的一個小山坡上。


    當時太陽已經落山了,伯都王還命人在周圍點燃了火堆,照亮了整座京觀,讓城裏的人看清楚一些。


    同時他還派人去大同城外喊話,讓城內的守軍都注意到這座京觀。


    城內,郭登等幾名將領站在城頭上,聽著城外蒙古斥候的喊話,雙拳握得緊緊的,拚命壓製著心中的憤怒。


    其中的郭登尤其憤怒。


    許貴是他麾下的將領,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平日裏和他關係非常好,否則他也不會讓許貴單獨領一軍埋伏在城外。


    也先這麽幹,在他看來就是在挑釁自己。


    也先把許貴和一萬騎兵的屍體堆在山上,就是在明確告訴自己,你的親信部下就在這裏,你有膽量的話,就出城取迴他啊!


    但是,郭登不能。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如今大同城內還有十幾萬兵馬,有幾十萬百姓,有大明的代王,大同背後還有千千萬萬的大明百姓,他不能放棄他們,隻為了讓自己的心裏舒服一些,這個代價他付不起。


    許久,郭登是雙手終於鬆開,用冷到極點的聲音命令道:“命軍情司的人把許貴戰死的消息傳遞迴京師,給他請功。”


    “城內守軍嚴守城牆,不得鬆懈,違者立斬。”


    “郭震,你想辦法修補缺口,讓蒙古人不再如今日這般輕鬆攻打大同。”


    “末將遵命。”眾將轟然答道。


    京師,奉天殿內,朱祁鈺手裏拿著宋誠送過來的軍報,臉色也是很不好。


    這是他登基之後的第一場大敗,整整一萬騎兵被也先殲滅,騎兵主將被殺,甚至所有人都被築成了京觀,這可是刺果果的挑釁。


    朱祁鈺可不願意忍下去,當即提高聲音道:“王真,傳旨,命大都督府眾人和政務院儀副理、禮部尚書薩琦入宮覲見。”


    “是。”殿門外傳來了王真一聲答應。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一陣腳步,離紫禁城最近的大都督府勳貴石亨等人首先抵達,隨後進來的是禮部尚書薩琦,儀銘離得最遠,所以最晚入宮。


    等眾人到齊,朱祁鈺舉起手中的紙條,說道:“大同那麵的消息都知道了吧?定襄伯留在城外策應的整整一萬將士被也先殲滅了,就連主將許貴都戰死沙場,他們的屍體還被也先築成了京觀。”


    “今日招諸位愛卿過來,就是想和諸位愛卿議一議,看看此事該如何處理?”


    “臣請戰。”武清侯石亨第一個站出來說道。


    這事兒他已經知道了,當時就把他氣得不行,現在有了機會,他當然第一個出班請戰。


    “朕當然想報仇,不過不是現在,今天找諸位愛卿過來,是為了商議許貴和那一萬將士的。”朱祁鈺冷聲糾正道。


    石亨訕笑著坐了迴去,自己還以為朱祁鈺現在就打算讓他帶兵出擊,和也先決戰呢!


    禮部尚書薩琦站出來說道:“陛下,許貴為國捐軀,臣以為當追贈其為永新伯,在江都為其立祠。”


    朱祁鈺點點頭,問道:“還有呢?”


    這一問頓時就把薩琦問住了,都追贈爵位,建立祠堂了,還有什麽需要嘉獎的?難道要加封他的兒子許寧?


    還是儀銘更理解朱祁鈺的意思,出班答道:“臣以為,還應當由禮部向天下軍民宣傳許將軍的事跡,讓天下軍民全都知道他的忠義,並以此為榜樣效仿之。”


    朱祁鈺的臉色這才好了一些,對著薩琦教訓道:“薩愛卿,你是禮部尚書,不要隻盯著官員的封賞和爵位那點事兒,還要記住,你們禮部現在是朝廷的喉舌,許將軍如此忠義,難道不是你們應該著重宣傳的嗎?”


    薩琦這才明白為什麽朱祁鈺看自己總有些奇怪,原來是自己的方向錯了,以後不能再專注於儒學經典和朝廷政令了,禮部雖然在政務院的督管下,但是自己這個禮部尚書可是皇帝任命的啊,宣傳方麵還是要以皇帝的需求為主。


    雖然他對宣傳許貴這麽一個武人有點不情願,但還是迴答道:“臣遵旨。”


    朱祁鈺再次看向儀銘,說道:“儀愛卿,這件事兒你要盯緊點,朕信得過你。”


    “是。”儀銘點點頭答應下來。


    而一旁的薩琦則是臉色黢黑。


    朱祁鈺這話是啥意思?信得過儀銘,那就是信不過自己唄?


    不過他不敢反駁,畢竟之前的事兒是自己做錯了,錯了就要認,他薩琦不是那種有錯不認的人!


    朱祁鈺暫時放過了他,而是轉向大都督府眾人,說道:“下麵說說第二件事兒,今天定襄伯送來消息,說也先已經連續用他們的迴迴炮攻擊大同十日了,已經打出了一個缺口,請朝廷派兵援助,朕想問問諸位愛卿,以你們所知,大同能否守住?朝廷是否要派出援軍?”


    眾人都是沉默。


    片刻之後,還是武清侯石亨第一個說道:“陛下,以臣對定襄伯的了解,他應當是可以守住的。”


    “理由?”朱祁鈺問道。


    這也是他的一個習慣,每次有人提出建議的時候,必須要有足夠充分的理由,否則他不會采納,一次兩次倒也罷了,次數多了,他就會懷疑此人的能力,或者忠心,這一點朝臣們也都知道,所以這幾年很少出現有人用道德方麵的理由來迴答了。


    石亨自然不會犯這種錯誤,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迴陛下的話,據臣所知,大同城內如今有十幾萬大軍,即便被也先消滅了一萬騎兵,對於定襄伯守衛大同,也造成不了太大的影響。”


    “況且定襄伯也是沙場悍將,當年他為了吸引住賽罕王和他率領的五萬大軍,故意放開了一部分城牆讓賽罕王攻上來,但最後也沒讓賽罕王攻入大同城,由此可見,即便大同城被也先打開了一個缺口,想來也是無礙的。”


    一旁的定南伯張軏也是說道:“是啊,陛下,定襄伯守衛大同多年,人望甚高,有他在,大同城肯定會無恙的。”


    眾人也都是紛紛點頭,對於郭登的能力表示認可。


    儀銘和薩琦則是默不作聲,他們兩個是文臣,具體的武事輪不到他們發言。


    朱祁鈺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問道:“不過你們大都督府是否有了圍殲也先的計劃嗎?”


    剛才還比較興奮的大都督府眾人頓時沉默,大家都是一聲不發。


    朱祁鈺也知道這件事兒比較難辦,畢竟也先的兵力實在是太多了,於是放緩了語氣說道:“無妨,諸位愛卿迴去之後繼續商議,希望你們能在入冬之前拿出個計劃來,否則朕擔心也先有可能會撤迴草原了。”


    這也是蒙古人的習慣,但凡到了冬天,他們都會撤迴草原過冬,一方麵是因為家裏都是女人,幹不了力氣活,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年頭冬天都會下雪,他們出征時住的帳篷沒有氈房暖和,而且冬天行軍,也很容易留下痕跡,被明軍抓到了可就虧了。


    石亨等人立刻答應下來,朱祁鈺隨即便放他們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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