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朝是朱祁鈺登基以來最熱鬧、氣氛最高的一次,即便是當年的大同大捷都比不上。


    大同大捷是武臣取得的功勞,和文臣沒什麽關係,而這一次,劉吉作為主使,是妥妥的文臣,這就相當於是他們文臣取得的功勞,能夠在這種時候壓武臣一頭,文臣們當然是極為高興的。


    大同大捷是打仗,雖然大明取得了勝利,但是卻沒得到多少利益,隻是安穩了邊境,和文臣沒什麽關係,但是這次劉吉帶迴來的數百萬兩金銀,可就和他們有直接關係了,畢竟自從政務院開征商稅以來,朝廷的俸祿就沒有拖欠過,而且那些廢紙一樣的大明寶鈔也沒發過,發的都是米糧和銀子,大明寶鈔隻是在犒賞官員功勞的時候發過幾次,這次劉吉帶迴來的金銀入了國庫,說不準以後皇帝犒賞都是直接發金銀了,那可是直接關係到他們的切身利益啊。


    所以,早朝之上的氣氛很熱烈。


    輪值太監在宣讀完嘉獎的聖旨之後便退了下去,一名文官出來說道:“臣吏部員外郎蕭彝有奏。”


    “講。”王成站在禦陛上大聲說道。


    蕭彝朗聲道:“臣以為朝廷對劉吉劉大人的嘉獎太過鄙薄,請陛下考慮再升劉大人一級。”


    “蕭大人請說出你的理由。”朱祁鈺示意了一下,王成會意,朗聲問道。


    蕭彝朗聲答道:“劉大人出使番邦,揚我大明國威,理當升一級以示嘉獎,又為國斂財數百萬兩金銀,於國於民皆有大功,如今卻隻升了劉大人一級,嘉獎太薄,於國無益,還請陛下考慮。”


    朱祁鈺皺了皺眉,轉頭看向吏部尚書何文淵,用眼神示意著他:“這是什麽迴事?這個蕭彝到底是幾個意思?居然當朝為劉吉喊冤!你這個吏部尚書怎麽管的人?趕緊給我處理了。”


    何文淵會意,立刻出班道:“臣吏部尚書何文淵有奏。”


    “講。”王成站在禦陛上再次大聲喊道。


    何文淵恭敬道:“陛下,臣以為劉大人出使之前便已因為出使而提拔為鴻臚寺少卿,已是超擢,如今因功再升一級,正是恰當,況且陛下已經因他而嘉賞了其父劉輔,已是超賞,故而臣以為蕭員外郎所言誇張,還請允臣喝退他。”


    “準。”朱祁鈺點點頭說道。


    何文淵轉過身看向蕭彝,大聲嗬斥道:“蕭員外郎,還不退下。”


    吏部尚書親口嗬斥了,蕭彝不敢不聽,連忙退下。


    他以後還要在吏部混呢,真惹怒了何文淵,那可不是什麽好事,自己替劉吉說話,隻是希望向這位未來幾十年必將官遠亨通的未來之星示好,和沒有和何文淵對著幹的意思。


    早朝發生了這麽一個插曲,朱祁鈺也沒有心情繼續上朝了,隨即揮揮手宣布散朝,接著便轉迴了奉天殿。


    他還要在這裏接見召集政務院和大都督府的大佬商議事情呢。


    嚴啟盛也是以功臣的身份參加的早朝,如今下朝了,他剛要離開,卻被一個小宦官叫住,說道:“嚴大人,請留步,陛下招您入奉天殿議事。”


    嚴啟盛做官也做了兩年了,沒有提問,點點頭跟著小宦官進去了。


    反正不管朱祁鈺要議什麽事情,都和他沒關係,叫他過去估計也是諮詢一些問題罷了。


    果然,一進大殿,嚴啟盛便看到了這一幕,朱祁鈺還沒出來,朝中的大佬們基本上都在,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嚴啟盛悄無聲息地在角落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低下頭不吱聲,全當自己是小透明,哪想到英國公府的張輗發現了他,偷偷靠了過來。


    嚴啟盛連忙小聲見禮:“張都督。”


    張輗點點頭算是還禮,小聲說道:“嚴鎮撫今天怎麽來了?也是陛下召見的?”


    嚴啟盛點點頭,說道:“對,陛下召見,不知道是有什麽事情。”


    張輗笑道:“嚴鎮撫不必如此緊張,你如今手握上百戰船,數萬海軍,也是朝中的重要人物,陛下招你過來,說不定就是準備對倭寇動手,報之前的仇怨,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打算請旨出海剿滅倭寇,到時候還請嚴鎮撫替我說說好話啊!”


    “都督有令,末將不敢不從。”嚴啟盛連忙迴答道。


    張輗滿意地點點頭,小聲與嚴啟盛攀談起來。


    他出身英國公府,父親是河間王張玉,兄長是英國公張輔,原本還有個弟弟張軏和他差不多,結果張軏也因為打下了安南,被朝廷封為定南伯,甚至自己那個侄女都因為戰功而拿了個宜人的誥命,整個英國公府隻有他身上沒有任何封號,搞得他雖然是如今英國公府中最年長之人,卻管不了其他人,見了誰都得客客氣氣的,憋屈極了,睡覺都想弄一個爵位。


    今天看到嚴啟盛偷偷溜進來,不由便上了心,猜測朱祁鈺招這家夥過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議,大概率是涉及到倭寇的,便偷偷靠了過來,打算從嚴啟盛的手中把這個任務搶過來,反正嚴啟盛是海賊出身,沒膽量拒絕自己的。


    現在和嚴啟盛攀談,也是為了了解一下海軍和海戰,免得一會兒自己搶任務的時候一問三不知。


    正攀談間,朱祁鈺從殿後轉了出來,張輗立刻閉嘴,和一眾大佬一起起身見禮道:“臣等恭迎陛下。”


    “都坐吧,都坐下吧。”朱祁鈺抬手壓了壓,示意眾人坐下,然後說道:“今天朕召集諸位,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件事兒,前陣子雲南那麵有人用一座城換了思機發過來,朕感覺虧得慌,便想奪迴城池,打下緬甸,讓緬甸溫多王來京師陪伴黎宜民。”


    “沐璘,你先說說緬甸的情況吧,讓大家都聽聽。”


    這次朱祁鈺召見眾臣,也把沐璘和徐承宗叫了過來,沐璘起身行了個禮,便開口緩緩將緬甸的情況說了一遍。


    等沐璘說完,朱祁鈺出聲問道:“諸位愛卿,都說說吧,緬甸那麵誰願意帶兵去打?打算怎麽打?”


    “臣願往。”朱祁鈺話音剛落,平江伯陳豫便站起身來說道。


    “平江伯,你又沒獨當一麵過,還是老老實實在京師待著吧。”寧遠伯任禮出聲說道:“還是讓老臣去吧,老臣是當年跟著太宗打過天下的,帶起兵來肯定比平江伯老道。”


    “寧遠伯,你太老了,緬甸那地方熱得要命,蠻荒煙瘴病患又多,別到了那麵生了病,到時候朝廷還得換人,不如讓臣去,臣自幼便跟著父親熟讀兵法,早已手癢不堪了。”武康伯徐勇立刻出聲反駁道。


    寧遠伯任禮立刻橫眉冷視,殺氣四溢,好像是手裏有把刀的話,他敢直接砍了武康伯徐勇這個後輩。


    魏國公徐承宗則是淡淡地道:“武康伯,要我說你也不能去,自古以來無後為大,你到現在都沒個兒子,萬一戰死在緬甸,你們武康伯府豈不就沒了,還是讓我去吧。”


    “你去什麽?”武康伯徐勇聽他揭自己的短處,毫不客氣地反駁道:“你們魏國公世代鎮守東南,西南的事情和你有什麽關係。”


    四人瞬間吵成一團,誰都不對誰客氣。


    張軏的例子剛過去沒多久,大家都知道滅國之功是可以封爵的,有了爵位的可以升爵,當然不會客氣。


    而且現在帶兵打仗沒了監軍攪和,朝廷又有錢,軍備都換了一茬,大家都有信心可以擊敗緬甸溫多王,有了機會自然要搶了。


    “夠了,都先閉嘴吧。”寧遠侯陳懋平日裏負責操持大都督府的日常事務,最有威信,立刻開口訓斥道:“陛下已經說過了,打與不打聽政務院的,政務院的諸位大人還沒開口,你們興奮個什麽勁!”


    眾人隻得老實閉嘴,看向政務院首理王直,他是最有發言權的。


    王直起身對著朱祁鈺恭敬行了一禮,問道:“陛下,能否不打緬甸?”


    “緬甸占我大明的城池,朕為何不打?”朱祁鈺立刻反問道。


    王直緩緩說道:“陛下,故國雖大,好戰必亡,緬甸溫多王雖然占了我大明的城池,但也是交出了我大明的心腹之患思機發,銀戛那處又不是什麽重要之地,占了就占了吧,臣不建議打。”


    之前王直從來沒有明確拒絕過朱祁鈺,這次表態頓時讓殿內鴉雀無聲。


    這是王直第一次拒絕朱祁鈺的想法,也可以看作是政務院第一次拒絕朱祁鈺這個聖君,算是君權和相權之間的第一次鬥爭。


    難道說,大明即將陷入君權和相權的內鬥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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