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人走後,朱祁鈺思考了許久。


    如果王直說的是真的,那太上皇朱祁鎮的這種行為無異於是在挑釁他朱祁鈺的皇權,這是朱祁鈺絕對不能接受的。


    而且朱祁鈺剛剛也想到了王直沒有說出來的第四點,不過他沒有說什麽,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朱祁鎮想要聯絡大臣發動政變,短時間內還做不到,如今的軍權都在大都督府裏,於謙在盯著,騰驤四衛又在劉馬太監劉永誠和司設監少監曹吉祥的雙重牽製下,想要兵諫並不容易。


    最關鍵的是,不管朱祁鎮要做什麽,他這個最核心的人物,近期都要在朱祁鈺的掌握之中,現在他依仗的,不過是大明太上皇的身份而已。


    但是,朱祁鎮忘記了一件事,不管他是不是太上皇,朱祁鈺想要動手都可以。


    畢竟朱祁鎮一死,朱祁鈺就是宣宗皇帝唯一的兒子,即便他再怎麽樣,結果都沒法改變,大臣們隻能認,別無他法。


    自從朱祁鎮被俘,朱祁鈺登基以後,天下人就都知道,他們二人之間的矛盾隻能用生死來解決。


    是時候來解決朱祁鎮了。


    朱祁鈺終於下定了決心,叫來王成,輕聲吩咐道:“計劃開始吧。”


    “陛下,您真的要這麽做?”王成也是小聲問道。


    朱祁鈺點點頭,道:“皇兄不仁,就不能怪朕不義了。”


    “但是那些人......”王成還是有些不忍,他知道朱祁鈺嘴裏的計劃是什麽,和朱祁鎮的手段相比,朱祁鈺的手段才是真正的冷血,叫人心寒。


    “那些人怎麽了?朕也是完成他們的心願。迴頭你去安排好他們的親人,朕自會送他們親人一世富貴的。”朱祁鈺吩咐道。


    王成無奈,隻得答應下來。


    既然朱祁鈺已經定下了章程,並且和朝廷大員們取得了共識,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第一步便是抓人。


    當時是三法司的王文、俞士悅和石璞聯袂過去的,隻不過等他們到了仁壽宮,隻收到了芳瑜的屍體,看樣子是上吊自盡,至少看上去是。


    而且在芳瑜的私人物品裏麵,還找到了非常多太上皇的東西,例如曾經用過的毛筆,某雙替換下來的靴子等等,足以證明其對太上皇的癡迷。


    幕後黑手已死,事情自然就快多了,芳瑜的父母親族斬首示眾,九族發配甘肅,家產全部充公。


    對此,孫太後表示完全支持,敢於謀逆太上皇的,如此處置算是輕了。並且對於身邊出現這樣的人表示慚愧,今後必定嚴加看管教育雲雲。反正都是一些廢話,誰都不相信。


    而朱祁鎮則是表示憤怒,外加悲哀,對於這樣一個喜歡自己的宮娥,心情極為複雜,不便發表意見。


    倒是錢皇後托汪皇後給朱祁鈺帶話,請他嚴懲芳瑜的家人。


    按照錢皇後的說法,這個小騷狐狸平日裏就對太上皇念念不忘,得不到居然敢下手刺殺,實在是罪該萬死,下輩子別做人了,做個驢子才對。


    朱祁鈺問汪皇後,為啥要做驢子?


    汪皇後笑著迴答,因為驢子要被人騎唄。


    朱祁鈺不禁啞然。


    隨著事情的發展,朝野上下對此的議論呈現出兩種完全不同的狀態。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統統安分守己,基本沒什麽人議論此事,偶爾有幾個憨貨跳出來質疑,也被朝廷的諸位大佬直接打壓了迴去,沒辦法,這次朝廷諸公出奇的一致,但凡是誰敢質疑調查結果的,都察院的王文先來彈劾一波,然後就是刑部開始翻舊案,還是隻翻那個人家鄉的,三十年之內的案子都要審核一遍,接著戶部出麵,審查地方黃冊,當然,還是那個人家鄉的,最後吏部出麵,言說雲南道因幾次麓川之役,急需朝廷遣員補充,並提出名單,當然,名單上還是有那個人。


    這一套流程下來,沒幾個人能扛得住,在朝為官的,有幾個人屁股底下是幹淨的,中舉後家裏突然多出來的那幾千畝地經得起查?更別提麓川那個破地方了,去年年底剛剛平定,但是暗中的動亂根源還是存在,又是蠻荒煙瘴的,去那地方做官,這輩子就別想升官了,先走到地方再說吧。


    所以,經過朝廷諸位大佬的輪番攻擊,少數的幾個憨貨被罷官發配,亦或是遷任麓川,剩下的人被殺雞儆猴之後,全都銷聲匿跡了。


    民間則完全是另一種景象,朝廷的邸報一到地方,百姓紛紛議論太上皇是有多威武英俊,儀表堂堂,居然可以讓一個宮娥傾心至此,以致於因愛生恨,有些好事的甚至將朱祁鎮迴京的事情也聯係到了一起,說這次朱祁鎮迴京,主要也是因為也先的妹子對他一見傾心,以死相逼也先釋放朱祁鎮,朱祁鎮這才安然迴來的。


    多情的少女少婦們則是感歎宮娥芳瑜的忠貞不二和對朱祁鎮的念念癡心,並且聚在一起討論皇家的八卦,一同鄙視朱祁鎮的榆木腦袋。


    掌握民間輿論的文人群體,對此不予評價,原因很簡單,半年之後就要舉行會試了,緊接著就是殿試,這陣子誇獎皇帝都來不及,怎麽可能冒著被皇帝報複的風險去議論這事兒。


    不過不管怎麽樣,隨著時間的流逝,事情漸漸過去,提起的人越來越少,因為有新的話題引爆了天下輿論——朝廷設立學部了。


    事情還是要從太上皇朱祁鎮說起。


    為了太上皇朱祁鎮的安全,胡濙試圖阻止王直的猜測,但是沒有成功,成功的隻是得罪了朱祁鈺和王直。


    等謀刺太上皇的案子審判完了,朱祁鈺便開始計劃對付胡濙這個老狐狸。


    無他,胡濙實在是太煩人了,平日裏一副清心寡欲的修道模樣,但是一提及太上皇,他就變成了精神振奮的鬥士,懟天懟地懟空氣,但凡有一點可以威脅到太上皇的危險,在他看來都是不被允許的,朱祁鈺實在是有些不爽他了。


    但是這個老家夥又是資曆深厚,洪武三十三年(也就是建文二年)考中進士,授官兵科給事中,三年之後太宗朱棣繼位,升為戶科都給事中。


    如果隻是到這裏還沒有什麽,不知道他怎麽混的,從永樂五年開始,胡濙便成為了太宗的親信,連續十四年出巡天下,暗訪建文帝朱允炆的行蹤,得到的迴報是禮部左侍郎的職位,一舉邁入朝廷重臣行列。


    凡事沒有太過順利的,胡濙也一樣。洪熙元年,仁宗朱高熾繼位,因為懷疑他和漢王朱高煦有染,所以將其流放到了南京六部,擔任南京禮部侍郎兼國子監祭酒,算是他職業生涯裏的一段滑鐵盧。


    但是這段時間沒多久,即位僅僅十個月的仁宗朱高熾駕崩,宣宗朱瞻基即位,因為朱瞻基做太子的時候奉旨巡視南京,胡濙作為禮部侍郎一路陪同,給朱瞻基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所以朱瞻基一即位,便將胡濙招到了北京,不久後便升任禮部尚書,成為朝廷核心大員,甚至在他慶祝生辰的時候,身為皇帝的朱瞻基都親自到場賜宴祝賀。


    自此,胡濙正式開啟了幾十年的不倒翁生涯。


    宣德四年,胡濙兼管詹事府事務,成為下一任皇帝朱祁鎮的太子班底。


    宣德六年,胡濙又兼管朝廷戶部,身兼大宗伯和大司徒於一身,手握朝廷財政大權,掌控科舉和番邦往來。


    宣德九年,宣宗朱瞻基病重,彌留之際在床榻上將太子朱祁鎮托付給張輔、楊士奇、楊榮、楊溥、胡濙五人,胡濙正式與內閣三楊和英國公張輔一起,成為宣宗托孤五大臣,權勢一時無兩。


    太上皇朱祁鎮繼位之後,胡濙便一直是禮部尚書,就連現在的吏部尚書王直都曾經做過禮部侍郎,當過他的下屬,到現在已經做了整整二十四年的禮部尚書。


    當然,他的年齡也已經很大,現在已經七十五了,不過身體英朗,思維敏捷,很難看出他有什麽老態龍鍾的表現,這也是他一直坐在禮部尚書位置上沒有被人彈劾下去的原因。


    說實話,朱祁鈺對胡濙這個禮部尚書其實還挺滿意的,平日裏為人低調,但是處理政務四平八穩,是個極好的下屬,隻要不涉及太上皇,他這個禮部尚書,朱祁鈺並不想換掉。


    問題是,現在因為朱祁鎮的行為,朱祁鈺已經和自己這位兄長變成了不死不休,這時候一個死保朱祁鎮的禮部尚書,就成了朱祁鈺的眼中釘肉中刺,朱祁鈺不得不想辦法除掉他,最起碼也要讓他失去現在的地位和權勢,不讓他給自己搗亂。


    當然,朱祁鈺收拾他還有個目的,那就是激怒朱祁鎮,一步步剪除他可能用到的老臣,讓他變得絕望,變得歇斯底裏,從而找到出手的機會。


    於是,朱祁鈺叫來了自己的親信,目前的禮部左侍郎儀銘來商議此事,看看怎麽對付胡濙這個大明常青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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