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勝門,朱祁鈺登上了城樓,遠遠向著正在激烈戰鬥的方向望去。


    看了半天,也看不到具體戰況,隻能偶爾從風中聽到一些喊殺聲,和臨死前的慘叫,聲音不甚清楚,聽得人心煩意亂。


    朱祁鈺雖然知道隻要有於謙在,京師就不會有事,但是事到臨頭,還是免不了要擔心的。


    聽著風中隱隱傳來的聲音,朱祁鈺對著已經趕到德勝門的於謙問道:“於愛卿,前方戰事如何了?”


    身旁一群緋袍的老頭兒也直直望向了他。


    於謙這會兒正黑著臉,聽到朱祁鈺的問話,立刻答道:“我軍占據土城,目前還在激戰。”


    “土城?”朱祁鈺想了想,道:“那地方倒是可以支撐一陣兒。”


    “那援軍呢?”朱祁鈺又問道。


    雖然明軍逃到了土城,但是沒有援軍的話,也支撐不了多久。


    “臣已調毛福壽毛將軍率兵支援。”於謙答道。


    “毛福壽不是在城內休整嗎?”朱祁鈺問道。


    這兩天,毛福壽率領的騎兵隊伍一直在城外騷擾,幾乎就沒怎麽好好休息過,昨天又在西直門大戰了一場,擊退了瓦剌人的進攻,救下了瀕臨絕境的孫鏜。


    朱祁鈺為了讓這支難得的騎兵隊伍得到休整,於是下旨,安排毛福壽率軍進城休息。


    沒想到的是,今天這場仗居然被王敬武興打成了這個德行,逼得於謙不得不把毛福壽再次調遣過來支援。


    隻是城內道路狹窄,騎兵隊伍要想趕過來出城集結,營救城外明軍,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


    於謙也是無奈,但是大明天子問了,自己不能不答,隻得說道:“臣在一刻鍾之前已經派人調遣了,想來一個時辰之後就可以趕到。”


    “一個時辰?”朱祁鈺把手按在城牆上,思索了一下,問道:“王敬他們還能堅持一個時辰嗎?”


    “這個.....”於謙為難道:“希望他們能堅持得住吧。”


    “一群敗兵,如何能再堅持一個時辰?”旁邊的禮科給事中李實問道。


    這家夥平日裏就喜歡胡亂插嘴,隻是他的嘴皮子比較利索,能言善辯,一般人都說不過他,再加上他科道言官的身份,極少有人會去招惹他。


    “不行也得行。”於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一個時辰已經是最短的時間了。”


    “今日本就是安排了毛福壽的騎兵休息,他們要整理馬匹,準備鎧甲刀劍,至少也要小半個時辰。”


    “再加上城內道路狹窄,要想趕到德勝門,最起碼也得大半個時辰。”


    “這樣算下來,一個時辰已經是最快速度了。”


    “為何不從其他城門調兵?”李實問道。


    “萬一瓦剌突然攻打其他城門怎麽辦?”於謙反駁道。


    這個李實,平日裏為人恣肆無拘檢,真要上陣指揮,基本就是個白癡,於大人很是看不慣他這種隻會耍嘴皮子的人。


    “都給朕閉嘴。”李實剛要分辯,卻聽到朱祁鈺大吼一聲,連忙閉嘴,大家一齊看向了皇帝陛下。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裏吵。”朱祁鈺大怒道。


    “朕已經明發旨意,命兵部尚書於謙全權負責京師防務,爾等難不成也要去兵部任職?”


    “若是如此,朕現在就下旨,命你去兵部聽命。”


    李實立刻閉嘴了。


    剛剛和於謙吵架,他壓根就不怕,反正科道言官有風聞奏事的權力,於謙拿他也沒什麽辦法。


    不過要是真調到兵部,那以他七品官的身份,去了最多也就給個員外郎的差遣,更大的可能性還是隨便安排到哪個清吏司做個小小的主事,雖然有了油水,但是身份就不再是清流了,到時候於謙想怎麽收拾他,他都得受著。


    見李實閉嘴,朱祁鈺沒再搭理他,轉頭對著於謙問道:“德勝門可還有什麽可以調動的軍隊?不是說神機營也在這麵嗎?”


    於謙苦笑一下,道:“迴陛下的話,神機營的確是在德勝門外休整。”


    “然昨日大戰,神機營的火藥已經基本用光了,還沒來得及補充,現在無法出擊。”


    “無法出擊?”朱祁鈺想了想,問道:“那還有其他的軍隊麽?”


    於謙搖搖頭,給出了一個明確的答案:“沒有。”


    朱祁鈺沒有繼續問下去。


    曆史已經證明,於謙是個忠臣,也是個能臣,從他口中說出的話,朱祁鈺是相信的。


    但是,如今該如何破局呢?


    望著遠處越來越多的瓦剌士兵,朱祁鈺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朱祁鈺眉頭緊鎖,思索著破局的方法,這邊的武興和王敬也差不多,兩人都是眉頭緊鎖,站在土城低矮的城頭上,看著外麵鋪天蓋地的瓦剌士兵,腦子裏想著該如何守下去。


    剛剛,瓦剌人新一波的攻勢已經被打了迴去,不過城內的明軍也傷亡了不少人。


    畢竟,他們在逃跑的時候,很多人都把武器丟掉了,即使不少人戰死,但是現在土城內的明軍有十分之一的人都還沒有武器。


    “王將軍,你說瓦剌人下一次進攻咱們還能守下來嗎?”武興對著王敬問出了心中最大的擔憂。


    王敬抬頭看了看遠處重新集結起來的瓦剌軍陣,堅定地答道:“一定能守住。”


    “拿什麽守?”一旁的監軍太監黃興插嘴道:“要我說,咱們應當派少部分人吸引住西麵的瓦剌人,剩下的從東麵突然殺出去,隻要迴到德勝門,咱們就安全了。”


    武興大怒,大吼道:“安全個屁!”


    “眼下瓦剌人的騎兵就在外麵,從東門殺出去,有多少人能活著迴到德勝門?”


    他是個純粹的武將,等黃興說完,就知道他的打算了。


    無非就是以明軍士卒的性命拖住瓦剌騎兵,好讓少部分有馬的將領逃迴京師,這其中自然就有率領三百騎兵的黃興黃公公。


    “那守在這裏不還是個死嗎?”黃興也是大怒。


    他是宮中派出的監軍,代表的是朱祁鈺,什麽時候受過這種氣。


    隻是他剛剛帶頭逃跑,現在有些底氣不足而已,因此也隻能是發發脾氣,不敢再拿出監軍常用的威脅手段。


    “兩位先別吵。”王敬調解道。


    “殺出東門就別再想了,黃公公的計劃不可行。”


    “為何不可行?”黃興有些不高興。


    在他看來,這是唯一能逃出生天的方法。


    王敬當然也知道他的想法,隻是他沒有生氣,解釋道:“如果咱們率大隊人馬衝出去,那瓦剌騎兵必然會追殺上來,到時候可就是必敗無疑了,朝中文官是絕對不會放過咱們的。”


    “但是單憑咱們現在的這些敗兵,也守不了多久啊!”黃興急道。


    “是守不了多久,但是也不用守太久。”王敬道。


    武興腦子轉得快,問道:“你是說援軍?”


    王敬點點頭,道:“對,就是援軍。”


    王敬指了指遠處隱約可見的京師城牆,解釋道:“咱們從彰義門開戰,兵部於尚書就一直在前方臨陣指揮。”


    “如今咱們戰敗來到此處,想來於大人也會從彰義門轉移到西直門。”


    “以我對於大人的了解,他是萬萬不會見死不救的,必然會派遣援軍過來支援。”


    “那援軍為何還不來?”黃興問道。


    王敬搖搖頭,道:“這個我就不知道的。”


    “我隻知道,隻要咱們守下去,就一定能等到援軍。”


    這時,遠處的瓦剌人已經重新組陣,再一次壓了上來。


    王敬當機立斷道:“武將軍,你去西門指揮,絕不能讓瓦剌人攻上土城。”


    “黃公公,您去城內組織好騎兵,好好休息,養足馬力,等援軍來了,就衝出去前後夾擊瓦剌人。”


    武興沒再廢話,點點頭便小步跑向了西門。


    黃興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看樣子好像還是想勸王敬聽從他的方案,不過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猶豫過後便離開南門,什麽都沒有說。


    王敬沒有再管他們,眼睛死死地盯著越來越近的瓦剌大軍,大吼道:“將士們,援軍一會兒就到了,咱們隻要再頂住這一波,瓦剌人就會敗退了。”


    “這都幾次了。”一個士卒嘟囔道,不過現在沒有人搭理他,因為瓦剌人的箭雨已經射了過來。


    士卒連忙把身子躲到盾牌下麵,避免自己被瓦剌人的箭雨射中。


    瓦剌人射過幾波箭雨之後,再一次呐喊著衝了上來。


    雙方再一次陷入了激戰之中。


    德勝門城頭上,朱祁鈺得到了最近的戰報:王敬和武興再一次擊退了瓦剌人,瓦剌人目前正在組織新的軍陣,看樣子好像打算一鼓作氣拿下土城內的明軍。


    不過大明這邊除了毛福壽的騎兵外,壓根就不存在可以調動的兵力,無法對土城內的明軍提供支援。


    該怎麽辦呢?


    朱祁鈺盯著遠處依稀可見的土城,餘光突然看到了城外的民宅,心中隱隱有了一點計劃,轉頭問向禮部尚書胡濙道:“胡愛卿,城外的大明百姓是否已經全部躲進了京師?”


    胡濙搖搖頭道:“有些人不想走,舍不得家中財物,眼下估計還有兩成的百姓沒有進城。”


    “兩成?”朱祁鈺的計劃立刻完善起來,眼睛亮了起來,突然大喊道:“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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