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一番話,聽得殿中的大臣們極為認同,隻有孫太後和錢皇後感到恐懼。


    如果郕王掌權,那救迴陛下的日子更是遙遙無期了。


    錢皇後慌了,連忙問道:“那陛下怎麽辦?”


    朱祁鈺看著她,緩緩道:“希望列祖列宗能保佑陛下平安。”


    這句話算是徹底表達了他的意思——放棄朱祁鎮。


    孫太後大怒,喝道:“大膽。”


    “你這是要篡位嗎?”


    朱祁鈺躬身,沒有迴答。


    場麵一時冷了下來。


    半晌,隻聽王直幽幽地道:“太後,皇後,郕王殿下,臣有話說。”


    孫太後怒道:“如果還是外麵那番話,那就不必說了。”


    朱祁鈺看了看孫太後,道:“太後,如今在殿內,有什麽話都說出來吧。”


    “如今大明的社稷危殆,咱們內部不能再有絲毫內耗了,還需萬眾一心,共赴國難才是。”


    “萬一大明有個三長兩短,那陛下的安危就更沒法子保證了。”


    孫太後看了朱祁鈺一眼,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朱祁鈺得到孫太後的應允,對著王直點頭道:“王尚書請講吧。”


    王直躬身行禮,道:“剛剛老臣一直在思索,突然想到了一個穩妥之策,還請太後和郕王裁決。”


    孫太後看向他,輕輕地點點頭。


    王直繼續道:“臣一直在想,今日之事,歸根結底還是與兩位的目的有關。”


    “太後是想掌握朝政,盡早救迴陛下。”


    “而郕王則是想挽救大明江山。”


    “其實這兩個目的並不衝突。”


    “臣以為,想救迴陛下,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幾乎是不可能的。”


    “陛下身為大明天子,本身就是奇貨可居,也先絕不會輕易放棄。”


    “但是,”


    王直頓了頓,一語震驚全場。


    “如果陛下不再是大明天子呢?”


    不再是大明天子?


    孫太後大驚,道:“王尚書這是何意?難道你有謀逆之心不成?”


    朱祁鈺沒理她,擺擺手道:“王尚書請明言。”


    王直答道:“若陛下不再是大明天子,而是尊為太上皇,那陛下的重要性就會直線下降,也先就沒有了奇貨可居的籌碼,朝中再派一個能言善辯之人出使,那麽讓也先放迴陛下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孫太後也不是糊塗人,王直的解釋讓她的腦子立刻清醒了很多。


    不過她心中還是有所憂慮,便問道:“陛下不為天子,是讓太子登基麽?”


    她知道太子才三歲,沒法親政,特意沒有提朱祁鈺的攝政之權。


    王直搖搖頭,道:“如果是國泰民安之時,太子登基也無不可,然如今國勢飄搖,太子太過年幼,無法親政。”


    “那王尚書的意思是?”


    王直跪地叩首,道:“臣鬥膽,請郕王繼位。”


    孫太後大驚,轉眼看向朱祁鈺,發現朱祁鈺也麵帶驚訝,知道不是朱祁鈺謀劃此事。


    想想也是,如果朱祁鈺知道今天會鬧到這種地步,那不會選擇一直被動。


    孫太後想了想,問道:“如果郕王繼位,那太子呢?”


    王直直起身,看向朱祁鈺。


    朱祁鈺看著他,明白他的意思,便道:“太子仍是太子。”


    旋即又感覺不太對,補充道:“如果太子成年後昏庸無能,那兒臣會另選他人繼位。”


    孫太後當時就不同意了,道:“太子便是太子,如何能隨意處置?”


    然後對著王直道:“王尚書,主意是你出的,此事你看怎麽辦吧?”


    王直也深感頭痛,眼睛看向朱祁鈺,眼神中帶有祈求的神色。


    你看,我都推你上位了,這點讓步你都不答應麽?


    朱祁鈺也看到了王直的眼神,說道:“兒臣是說如果。”


    “如果也不行。”孫太後怒道。


    朱祁鈺淡淡道:“那就請王尚書親自擔任帝師,教導太子。”


    孫太後想了想,這也算是個辦法,不禁看向王直。


    她算計了一下,王直身為文臣領袖,朝中門生故吏眾多,一旦身為帝師,那麽等太子成年,手中自然會有一大批文臣跟隨,輕易不會丟掉太子之位。


    王直知道自己逃不過去了,苦笑道:“臣,遵旨。”


    錢皇後在一旁剛剛明白過來,不禁問道:“那本宮該如何?”


    孫太後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喝道:“閉嘴。”


    眾人重新出了皇極殿,重新來到左順門城樓,下麵的文武官員早已凍得哆哆嗦嗦。


    按照剛剛在殿內商議過的,王直帶頭出班啟奏道:“聖駕北狩,皇太子幼衝,國勢危殆,人心洶湧,古雲,國有長君,社稷之福,請定大計,以奠宗社。”


    六部尚書紛紛出班,一同上奏。


    文武官員見大佬們都站了出來,隱隱都猜到了會發生什麽事情,也都跟著站出班來,算是充當一個人頭。


    孫太後看著下麵的群臣,心中波濤洶湧,穩了穩心神,才道:“卿等奏國家大計,哀家允了,命郕王朱祁鈺即皇帝位,禮部具儀,擇日以聞,宣告天下。”


    群臣叩首,領旨。


    終於,正統十四年八月二十八的早朝,以朱祁鈺繼位告終,結束了這場由孫太後發起,有可能動搖大明社稷的鬧劇。


    眾臣散朝沒多久,郕王朱祁鈺繼位的消息便傳遍了京師的大街小巷,百姓們議論紛紛。


    雖然知道原來的皇帝在土木堡慘敗,被蒙古人抓走了,但誰也沒想過大明能換個皇帝。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這是百姓中好事者的統一想法。


    但是不管怎麽說,有了新皇帝,說明大明不會輕易放棄京師要地了。


    這對於一直處於恐慌中的老百姓來說,絕對是一個好消息。


    畢竟那些官宦富戶們可以舉家逃離,換成他們,就隻能算是逃難了。


    對於朝中的小官小吏們,這個消息就不算什麽好消息了。


    原本他們已經做好了出逃的準備,隻要有蒙古人入關的消息傳來,他們就打算直接掛印而去的,甚至有些人已經把家眷都送出京師了,自己暫時當一個裸官。


    但是,如今朱祁鈺繼位,大明有了皇帝,那麽這麽幹無疑就是打算得罪皇帝陛下,


    自己還要靠著大明這棵大樹過活呢。


    一時間,朝中的普通官員和各衙小吏都是人心惶惶。


    與之截然不同的是,郕王府中現在是一片喜氣洋洋,歡天喜地。


    郕王妃汪氏莫名其妙從一個普通王妃變成了大明的皇後,不禁又驚又喜,臉上一直帶著笑容。


    側妃杭氏也是非常開心,眼下郕王府隻有一個男孩,那就是自己生的朱見濟。


    可想而知,再遙遠的未來,朱見濟必然會成為太子,繼而登基稱帝,自己也就變成了皇帝的生母,榮華富貴將不可限量。


    當然,她眼下還不知道,朱祁鈺答應了孫太後不換太子的事情。


    而就在此時,京師某個院落中,一個武服中年人正在院中練刀。


    隻見他刀法嫻熟,片片刀光閃耀不斷,上下翻飛,時而如泰山壓頂,時而如毒蛇吐信,一套刀法已接近尾聲。


    一個中年管家從院外奔了進來,見武服中年人正在練刀,也就沒有打擾,隻是站在一旁觀看。


    片刻,武服中年人收刀停止,中年管家連忙遞過一條汗巾。


    擦了擦汗,武服中年人問道:“齊福啊,剛剛我看你跑了進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那名叫齊福的中年管家答道:“迴老爺的話,剛剛宮中傳來消息。”


    “什麽消息啊?”武服中年人沒在意,隨意問道。


    齊福迴答:“宮中小太監說,郕王繼位了?”


    “郕王繼什麽?”武服中年人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沒聽清他說的話。


    齊福又重複一遍:“郕王朱祁鈺即皇帝位。”


    “朱祁鈺即皇帝位?”武服中年人這才聽清。


    齊福點點頭。


    武服中年人又問道:“那如今的朱家皇帝呢?”


    齊福搖搖頭,道:“這個倒沒聽說。”


    武服中年人笑了笑,道:“誰發的旨意?”


    “聽說是太後。”齊福答道。


    “不對啊!”武服中年人疑惑道:“朱祁鎮是她的親生兒子,而朱祁鈺是吳賢妃所出,按理來說她是必須要千方百計地保住朱祁鎮的皇帝寶座,怎麽會下這種旨意?”


    齊福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再與宮中聯係一下,問問清楚。”武服中年人吩咐道。


    齊福領命,轉身出去。


    幾個時辰之後,齊福這才迴來,稟告道:“老爺,打聽清楚了。”


    武服中年人點點頭,問道:“宮中怎麽說的?”


    齊福答道:“宮中也說不太清楚,隻是說今日早朝之時,孫太後突然駕臨早朝,並想讓太子理政,自己監國,結果和大臣們起了衝突,吏部尚書王直、禮部尚書胡濙和兵部尚書於謙帶頭,如果太子理政,那自己就辭官迴鄉。”


    “然後太後就退縮了?”武服中年人問道。


    齊福搖搖頭,道:“聽說太後挺堅持的,與大臣們僵持在當場。”


    “結果郕王出麵,請太後和大臣們去了皇極殿閉門商議,具體商議了什麽,隻有他們知道。”


    “從皇極殿出來之後,王直請朱祁鈺繼位,太後就答應了。”


    武服中年人想了想,道:“興許是文臣逼宮吧。”


    齊福沒接話。


    武服中年人突然臉上露出笑容,語氣驚喜地道:“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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