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司禮監公房。


    王振王公公正在桌案前閱讀著奏折。


    他原本是一個落地秀才,年輕時候知道自己水平不夠,考不上舉人,所以便自閹入宮,因為讀書知禮,善解人意,被送到太子身邊,後來太子登基,成為了大明英宗皇帝,他自然也就是霞舉齊飛,當上了司禮監掌印。


    他雖然已經成為了宦官,但是自認為還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因此以司禮監掌印幹政。不過最開始他碰到的是大明曆史上著名的“三楊”,即楊榮、楊溥、楊士琦,三位名臣經曆過永樂、洪熙、宣德三朝,鬥爭經驗豐富,初出茅廬的王公公自然不是對手。


    一直熬到正統七年,太皇太後張氏病逝,楊榮病死,楊士琦因兒子殺人引咎辭職,隻剩下個老臣楊溥獨木難支,心憂天下的王公公這才掌握了大明朝政。


    當然,之後怎麽做是他的事,除了皇上誰都管不著。


    此時他正看著一份奏折,旋即放下,提起筆在奏折上寫下“批紅”。


    合上奏折,他緩緩喝了口茶,揉揉額頭,然後閉上眼睛。


    頭疼啊,大明地大物博,人口眾多,事情自然也是繁雜無比。


    浙江的反賊剛剛抓到,福建鄧茂七又開始造反。


    去年河北山東受災,又要免去一大筆賦稅,國庫日漸空虛。


    就連哈密貢使都差點被蒙古人弄死。


    麻煩啊!


    為什麽就沒有點好消息呢?


    就在他頭疼國政之時,一個小太監進來通稟:“錦衣衛指揮使馬順馬大人求見。”


    點點頭,讓小太監把馬順領進來。


    王公公喝口濃茶,振振精神,抬頭看見馬順已經推門而入,臉上帶著笑容,躬身行禮道:“見過翁父。”


    王公公點點頭,道:“馬大人今日遇到何事如此開心。”


    馬順臉上笑開了花,嘴巴快咧到耳根子,答道:“好事。”


    王振看了他一眼,奇道:“什麽好事?”


    馬順連忙迴答:“屬下破獲了一起私通蒙元的大案。”


    “私通蒙元?”王振來了興趣:“你先說說。”


    馬順笑道:“之前我不是和翁父提過一嘴麽?”


    王振疑惑道:“你和我說過,我怎麽不記得有此事?”


    馬順答道:“翁父日理萬機,心憂國事,些許小事怎麽會記得。”


    拍了個馬匹,馬順繼續道:“前陣子我和您說過一次,郕王那個京東物流接了筆買賣,運了批糧食去綏德衛那麵。”


    王振迴憶了一下,點點頭:“是有此事。”


    馬順道:“今日綏德錦衣衛來報,說是這批糧食裏發現了一批鐵器。”


    王振一驚,立刻站起身來,問道:“你確定?”


    馬順也是嚇了一跳,連忙躬身迴答:“迴翁父,此事千真萬確。”


    王振聽了,身子一軟,癱坐在椅子上,嘴裏喃喃地道:“麻煩了,麻煩了。”


    馬順也是混久了官場的人,更是王振的親信之一,因此立刻明白了王振所說的麻煩是什麽,連忙道:“翁父勿慌,此事牽連不到郕王。”


    王振聽了,抄起一封奏折就丟到他的臉上,怒道:“怎麽可能牽連不到。那郕王乃是陛下親弟弟,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這等身份之人私通蒙元,朝堂上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


    馬順撿起奏折,臉上卻笑道:“翁父的擔心多餘了。”


    王振看他還在嬉皮笑臉,頓時更加生氣,怒道:“多餘擔心?蠢貨,你這次是把郕王得罪死了,這點罪又弄不倒他,皇太後那關就沒人能過去,等郕王度過此事,必然會對你下死手,罷了罷了,你還是早些辭官吧。”


    馬順仍然在笑,慢慢答道:“翁父,這事真牽涉不到郕王殿下,如果牽涉到,也是好事。”


    王振見了,忍著怒氣問道:“此話怎講?快點說,別賣關子。”


    馬順笑道:“因為此事就是郕王殿下告訴我的。”


    “哦?他告訴你的?”王振一頓,旋即便想清楚了事情原委,不禁大笑道:“好!好!好!你這是立了一大功啊。”


    馬順躬身答道:“多謝翁父誇獎。”


    王振道:“你個莽夫,之前不說清楚。”


    馬順身子還沒抬起來,立刻又彎了下去:“讓翁父擔心了。”


    王振揮揮手笑道:“得了,起來吧,也怪我心急,沒問清楚事情原委。”


    自嘲地笑了一下,又問道:“既然郕王不是私通蒙元之人,那究竟是何人?”


    馬順答道:“迴翁父,是京城一群地痞混混。”


    王振冷笑了一下,道:“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


    然後頓了一下,臉上露出疑惑,道:“不對,一群混混如何能弄到軍器。查沒查背後是什麽人?”


    馬順答道:“我打算抓到他們好好拷問一下,應該就能問出來。”


    王振點點頭,然後又道:“你猜測一下,背後是兵部,還是軍器局。”


    馬順看了一眼王振,心裏立刻明白過來,王公公這是要對兵部下手啊,工部軍器局算什麽東西,一群苦哈哈而已,兵部卻不一樣,兵部尚書號稱本兵,權威極重,凡是武衛軍官,都在其管轄之下,選官授職,均為其掌,尤其是現任兵部尚書鄺埜,從永樂朝便進入朝堂,為人廉潔正直,和貪腐營私的王公公自然不是一路人,現在有機會對他下手,王公公自然不會手軟。


    更何況還有個榆木疙瘩的左侍郎於謙,更是需要敲打一番。


    作為合格狗腿子的馬順馬大人自然順著王公公的心意,迴答道:“我猜是,兵部。”


    王振點點頭,道:“那就去查吧。”


    馬順心領神會:“遵命。”


    王振端起手邊的茶水,緩緩道:“下去吧。咱家一會要去告訴陛下這個好消息。”


    馬順笑道:“翁父別忙,有個事需要翁父幫忙。”


    王振問道:“何事啊?”


    馬順道:“就是那批糧食。之前我與郕王談好了,這批糧食我們不打算運迴京城,直接在綏德衛那麵處理掉,畢竟那麵缺糧已久,而且銀錢可以直接在京城結算,又可以省下一筆運費,此事還需要您和兵部戶部打個招唿。”


    王振笑道:“這是好事,咱家下個條子即可。”


    馬順也是笑道:“多謝翁父。”


    王振揮揮手,馬順便退了出去。


    幾個時辰後,郕王府客廳內。


    朱祁鈺與馬順坐在一起,相談甚歡。


    馬順笑道:“此次能立下如此功勞,全靠郕王殿下提攜,本官在此借花獻佛,敬殿下一杯。”


    朱祁鈺也是滿臉笑容,道:“此事不必謝本王,還是馬大人領導有方,錦衣衛盡忠職守,大明有馬大人這樣的能人,何愁天下不平啊。”


    馬順道:“王爺抬愛了,在下幹了這杯酒,以表謝意。”


    說完一口幹掉了杯裏的酒。


    朱祁鈺也是一樣。


    喝完酒,朱祁鈺問道:“馬大人,此事做的真是漂亮,居然能想到用箭頭,實在是奇思妙想啊。”


    馬順聽了,嘿嘿一笑:“不瞞王爺,此事著實有趣。”


    朱祁鈺奇道:“哦?馬大人說來聽聽。”


    馬順又喝了一口酒,笑道:“王爺,其實本官原本想用的是邊軍的廢舊兵器。”


    朱祁鈺問道:“那是何人想出如此巧妙的主意?”


    馬順答道:“沒有人想。”


    朱祁鈺奇道:“沒人想?”旋即大驚,道:“難道是……?”


    馬順點點頭,道:“正是王爺所想,這些箭頭都是貨物裏原有的。”


    朱祁鈺大驚,道:“當真並非馬大人所為?”


    馬順聽了,也沒生氣,反而笑道:“所以說此事有趣。”


    朱祁鈺點點頭,旋即也是哈哈一笑,道:“確實有趣。”


    此事當然有趣,朱祁鈺原本隻是想用誣陷的手法收拾掉俠義堂,沒想到那群家夥居然真的敢走私兵器。馬順原本也隻是想用誣陷的手段來賺一筆,卻沒想到機緣巧合地立下一個大功。


    二人對視一笑,舉杯,共飲。


    放下杯子,朱祁鈺問出了他最關心的核心問題:“馬大人,這批糧食既然已經落入咱們手裏,那你打算何時向朝廷進言,結算費用呢?”


    馬順笑道:“王爺,此事我剛剛已經向翁父稟告過,翁父答應給戶部和兵部遞個條子,讓他們盡快辦理。”


    朱祁鈺笑道:“想不到馬大人辦事如此幹淨利落。”


    馬順笑道:“過獎。”然後麵露憂慮,繼續道:“戶部倒是好說,隻是兵部那麵可能有些麻煩。”


    朱祁鈺問道:“此話怎講?”


    馬順道:“這批箭頭有可能出自兵部的庫部清吏司。”


    朱祁鈺立刻就明白過來,兵部的人脾氣大,平日裏就不太給王振麵子,現在出了私通蒙元的大案,王公公明顯想借此事打擊一下兵部,給兵部尚書鄺埜一個教訓。


    想了想,朱祁鈺說道:“此事問題不大,雖然兵部尚書鄺埜冥頑不靈,但還是有一些胸襟的,綏德衛平白多了一批糧食,對兵部來說是大好事,他們不會阻礙此事,而且本王已經和於侍郎通過氣,估計這會他已經準備好奏折了。”


    馬順臉色一變,問道:“王爺何時與於廷益說過此事?”


    朱祁鈺道:“前幾日便聊過了。”


    馬順想了想,打算起身離開,旋即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畢竟幾天前於謙就知道了這件事,兵部肯定早就準備好了說詞,王公公的謀劃算是落空了。


    朱祁鈺看著馬順,心裏想:“就知道你們這群人會算計兵部,不過離土木堡沒多久了,到時候我還要靠於謙守衛北京城,怎麽可能讓你們對他下手。”


    馬順則在心裏思索,目前對兵部下手應該是沒什麽機會了,如何應該給翁父一個交代呢?


    二人各懷心思,繼續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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