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越來越清晰,楚妙爾定定地看著他,像是失了魂。


    “妙妙,可好些了?”傅雲期柔聲將她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轉頭吩咐道,“還愣著做什麽,快拿些吃食上來。”


    白桃這才從大喜之中恍然迴過神來,連忙點頭道“好”,飛身出去。亭風見此時的氛圍,似乎也不太合適三人共處一室,揉了揉鼻子也自覺地轉身跟她出去了。


    “一日都未進食,你這是跟自己過不去,還是想讓我心裏頭過不去?”傅雲期語氣中隱隱帶著責怪,“原來還不知曉你為了我竟然會茶也不思飯也不想,今日才算看出來,你倒是說說我是不是該覺得高興?嗯?”


    楚妙爾哪能聽不出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往他懷裏蹭了蹭,故意哼聲說道:“夫君,我怎麽覺得頭還有點暈......你快幫我揉揉......”


    “我看你就是存心讓我擔憂的。”傅雲期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還是伸出手替她按揉起來。


    見他不再審問,楚妙爾才暗暗舒了一口氣。傅雲期這人平日裏看起來好說話,實則很是鑽牛角尖,這一說不念叨一兩個時辰是不會罷休的。


    “雲期,你剛剛去二哥那裏......”楚妙爾正在思索著該如何開口,就瞧見白桃樂嗬嗬地端著個木盤快步進來。


    “王妃——您一日未進食,大夫說不能吃得太油膩,所以奴婢就讓後廚給您備了些清淡點的菜式,您快來嚐嚐。”白桃將木盤放在桌上,小心謹慎地端起清粥往床邊走去。


    許是餓得太久了,又或許是因為見著傅雲期後心也跟著靜下來了,楚妙爾看著眼前簡單的白粥青菜,竟也覺得頗有食欲。


    “我來吧。”傅雲期從白桃手中接過熱騰騰的清粥,放在嘴巴輕輕吹著氣。楚妙爾看見他對自己如此嗬護備至,忽然就想起剛才夢境中葉知秋跟她說的那些話。葉知秋和傅顏鑠曾經也是這般相濡以沫吧?所以即便是到最後,葉知秋也隻是希望傅顏鑠和湖音二人此生能夠舉案齊眉,她從始至終都沒有埋怨過傅顏鑠。


    傅雲期抬頭見她神情恍惚的一瞬間就猜到她定是想到了什麽,將湯匙遞到她嘴邊,柔聲勸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先吃點東西再說吧。”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剛剛他貼耳聽到楚妙爾囈語說的就是“二嫂”,隻是這種事也不需要知道得太多,所以若是她不說,也沒必要追問。


    不緊不慢吃完這碗粥,傅雲期這才滿意地讓白桃將碗筷收拾下去。


    “二嫂隻是說這是她的選擇,除此之外什麽話也沒有留。”傅雲期先一步說道。


    楚妙爾微微一愣,夢中的情景再一次在腦中一閃而過,輕輕點頭表示讚同:“這確實是她的性子,能做的絕不多說,隻是我仍覺得有些可惜罷了。不過......說到底也有我的過錯。”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傅雲期將她從懷裏撈出來,嚴肅地看著她,“她是因為二哥才嫁入王府,又因二哥才會守著王府,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憑著自己的一腔執念才撐到現在。如今她信念盡失,自然就沒有活下去的欲求,這件事情你又何必攬在自己身上?對她來說,死或許更輕鬆一些。”


    葉知秋一死了之,留下的活人恐怕是至此餘生都要活在愧疚之中了。想起之前為了讓湖音嫁給傅顏鑠,她自己也沒少在背後做一些推波助瀾的事情,那些也自然而然地成了


    “我隻是覺得二嫂並未真正放下二哥,眼下靜妃娘娘也走了,便再沒有世俗可以阻攔他們,或許今後他們可以再......”說到此處,楚妙爾又覺得對湖音並不公平。


    “再續前緣?”傅雲期見她遲疑地點點頭,反而異常篤定地搖搖頭,“不會,他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就算沒有靜妃也續不了前緣,因為二哥對她的虧欠多於愛。”


    楚妙爾對他的話雖不讚同,卻也無法反對。所以愛情這東西,也並非講究先來後到,僅靠一人的努力堅持也不會有結果的。


    夜早已深,卻有人始終未眠。


    有兩人此時正傲然佇立在蘭院的屋脊之上,一人身材欣長穿著一襲黑袍,一人身材纖細穿著一身素衣,若不是衣袂飄飄,黑燈瞎火之中根本難以察覺。


    “阿哲,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麽?”婉娘臉色蒼白轉頭望向他,言詞切切地說道,“你我本是一母同胞,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逼於我,對你又有何好處?”


    “我隻是想讓你活下來,阿姐!”阿哲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不能死我絕不會讓你死的......”


    “阿哲你錯了,要不是因為他,我何苦苟延殘喘這麽多年?倘若有一日他不在了,那我活著也就沒了盼望。你逼不得已給東厥人賣命,如今卻又無法割舍對阿爾雲朵的情。”婉娘趁著一陣寒風吹過,如釋重負地喃喃輕歎道,“人死了落地成灰,一切都是有始必有終而已。”


    “不能……”阿哲卻緩緩搖頭,不死心地還想勸道:“不,阿姐,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你……”


    “你迴去吧。”婉娘出言打斷他。


    “阿姐……”


    婉娘仰頭看著他的眼睛,表情十分平靜,她若無其事地說道:“你在宮裏萬事都要小心。那個禁衛軍首領能留著你大抵是看在阿爾雲朵的麵子,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容下你。四王妃早就猜測過你的身份,估計是還沒來得及細想,其實……最終也瞞不住的。”


    阿哲愣愣地看著她,佟卓確實是知道他的存在的,興許楚妙爾是真的還沒細想過。


    “如你所見,我現在四王爺府中一切都好,王爺王妃待我也是極好的。”婉娘莞爾一笑,望著遠方搖頭說道:“所以我不可能走,也希望你能顧念到我這個姐姐而放棄此事,你走吧。”


    他們二人的心裏都明白,這事是否能就此作罷,並不聽由他們。


    看著她決然轉身而去,阿哲卻定在原地久久沒有動身。他孤身一人站立在月下,任憑大雪紛紛落滿了他的發,他的身,也不為所動。


    第二日太子的靈柩剛剛被護送出宮,禮部又開始馬不停蹄地準備著接下來的外賓宴。太子的喪事不可怠慢,外賓宴代表的更是大金的臉麵,一點都馬虎不得。


    宮中每個人都對皇上的病情心照不宣,但除了私下在無人處閑言碎語兩句,其餘時間都諱莫如深,唯恐無故惹出事端。


    內府也在今日給各宮娘娘送去了新到的綾羅綢緞,以供挑選。


    “這是什麽嘛,怎麽全是這種死氣沉沉的顏色?”阿爾雲朵看著呈在眼前這一卷卷暗淡素雅的布料,毫不掩飾心中的不滿,環手於胸前說道,“我要豔麗一點的你明白嗎?”


    “奴才知道……可是皇後娘娘下令說太子殿下剛剛下葬,所以此次宴會不可穿著豔麗服飾……”那個領頭的太監低頭解釋道。


    “娘娘——”青釉怕她與內府的宮人起爭執,急忙上前打著圓場。她拿起一卷水粉和一卷豆青,笑著說道:“奴婢之前分明見娘娘穿過這兩個色的紗裙也有天姿絕色之美,娘娘的容顏又何須這些東西來映襯?”


    那太監被她的話逗笑了,輕輕掩嘴。


    青釉轉身將布匹遞給他身後的小太監,錯開身時不動聲色地塞了個錢袋到他手中,福身說道:“我家娘娘就定這兩個顏色了,多謝公公特地來這一趟。”


    那太監悄悄抬頭看向阿爾雲朵,瞧她無意反對。掂量著錢袋裏的銀子,咧開嘴笑了起來。在這宮裏奴婢能替主子做決定的,這還是頭一迴看見。


    “奴才明白,雲妃娘娘明豔動人,自然穿什麽衣裳都好看……”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手短,那太監手握錢袋,馬屁自然是一個接一個的來。直到阿爾雲朵不耐煩地揮手趕人,那太監才停了那些阿諛奉承,笑眯眯地帶著人離去。


    “我不過是想在宴會上穿得好看一些,好讓哥哥和父汗安心而已。”阿爾雲朵一甩頭發便轉身迴到窗前,喃喃自語道,“但是青釉……為何我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父汗和哥哥了,會覺得很緊張?”


    青釉捂嘴輕笑,將手爐雙手遞給她後輕聲說道:“古人說‘近鄉情怯’,奴婢雖然不太明白,可卻覺得娘娘應該是這種心情吧。”


    “就你聰明。”阿爾雲朵笑過之後,忽然轉身問道,“四王爺和二王爺今日進宮了嗎?”


    “四王爺昨夜子時便入了宮,今早寅時便隨太子的靈柩一起出了宮往西山去,許是要等到塵埃落定之後才會返程迴宮。不過,聽聞二王爺因府中世子發燒為由,並未隨四王爺一起進宮。”青釉不解地問道,“娘娘問這個是有什麽事嗎?”


    她想起昨日路過乾坤宮門外時,佟卓搖頭製止她入內,就說明裏麵必有蹊蹺。經青釉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太後將傅雲期請進了宮。


    平日裏傅雲期對太後很是敬重,此番卻“三請而不入”,這中間定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隻是宮裏眼下並不太平,再多的疑問也隻能憋迴肚子裏了。


    “沒事……”阿爾雲朵一本正經地說道,“隻是想著好久沒見四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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