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沉,月亮已悄然爬上枝梢。


    守在門口的小侍衛正伸頭探腦,著急地來迴踱著步。一抬頭,遠遠就看見紀坷和亭風勾著肩膀,踉踉蹌蹌地往這邊走來,趔趔趄趄,明顯是喝多了。


    “哎喲紀大人亭風大人,”他一跺腳趕緊跑上去,長舒一口氣,“你們終於迴來了——”


    紀坷看起來眼神還算清明,見他麵色著急,皺眉聳了聳搭在肩上的手,問道:“發生了何事?可是王爺有急事找我?”


    “屬下也不知曉,隻是王爺迴府之後臉色就不太好,一直都在屋裏等著......”他焦眉苦臉地說道,“要不紀大人還是將亭風大人交給屬下吧,王爺一直都在等亭風大人迴來,怕是待會兒要惱了,屬下得快點送過去才行。”


    那小侍衛剛碰到亭風的手,就被他一掌推開,重心不穩,急急退了好幾步才穩住。


    “滾開滾開!拉拉扯扯的做什麽......小爺我還沒喝高興呢,”他勾著紀坷的脖子,打了個長長的酒嗝,“走老紀,咱們繼續喝!”


    他嘴裏散發的酒氣,一股腦全部撲在紀坷臉上,紀坷忍不住緊緊皺著眉。


    “亭風大人......”那小侍衛站在他們身側,雙手無措地放在身前,“紀大人,王爺那兒......”


    亭風此時已經昏睡過去,幾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紀坷的身上。紀坷費力地將他移開,伸手撥開他緊閉著的眼睛,見他眼神混濁不清,唿吸均勻,顯然已經睡著了。


    以他這幅鬼樣子去見王爺,反倒是給王爺找罪受。


    “他這樣子見了王爺也沒用,你將他送迴房裏休息吧,”紀坷將亭風交給那個小侍衛,拍了拍他肩膀寬慰道,“放心,王爺那兒我自會去解釋。”


    那小侍衛扶著亭風有些猶豫,還是轉身走了。


    雪花飄落,清晨梳妝後,楚妙爾換上一身稍厚的金邊琵琶襟外袍,將頭發梳成迴心髻,再飾上鏤空蘭花珠釵。剛坐下吃了兩口早膳,春柳便匆匆從外麵跑來。


    “奴婢見過四王妃......”春柳見她正在用膳,麵帶窘色地低下頭。


    白桃立即迎上前去,笑著問道:“春柳姐姐這般著急,可是二王爺派的人到了?”


    “是......”春柳點點頭,“人已經到了鳳微宮,皇後娘娘說要等您一道過去,這才派奴婢過來接您。”


    “來的正是時候,我也剛好吃完,”楚妙爾放下碗,擦拭了嘴後不緊不慢起身說道,“走吧,別讓皇後娘娘等急了。”


    楚妙爾隻是寫信托傅顏鑠在宮外隨便找個山野郎中進宮來,本意隻是想讓此人陪著她們演場戲而已,沒想到他竟然會鄭重其事地將劉圩請來。


    “劉圩見過四王妃。”劉圩雖已年過六旬頭發花白,不過臉色紅潤,吐字鏗鏘有力,身子看起來比同齡人硬朗許多。


    楚妙爾有些意外,客氣地點點頭,笑道:“劉大夫,早就在楊姑娘那兒見過您的畫像,隻是沒想到您竟然與二王爺相識,真是緣分所致。”


    “四王妃所言極是!”劉圩爽朗一笑,“二王爺與老夫都喜歡遊曆四方,江湖雖大,能找到相同脾性的人卻少,且算得上是‘忘年之友’,老夫昨日剛入京都,本隻想討杯薄酒,卻被二王爺‘送’進了宮,不過,老夫半生行醫,也正好借此機會長長見識。”


    劉圩摸了摸自己的胡須,意有所指:“三姑娘每每向老夫提起四王妃時,都是讚不絕口,不過......隻可惜不能親眼目睹四王爺的風采,能讓她相中的人也絕不簡單呐。”


    也不知是應該歎一聲劉圩與楊瑾汐果真是親近,還是應該讚一句楊瑾汐的確性子直爽,她竟然連這種事情都毫不隱瞞。


    “說起來,我與楊姑娘也是不打不相識,”楚妙爾麵色不改,點頭笑道,“她襟懷磊落、心懷家國,誰娶了她是誰的福氣,也不知她如今怎麽樣了?”


    一旁的楚芊芊見他們二人越說越沒有結束的意思,趕緊出聲阻止。


    “劉大夫,可惜楊三姑娘沒有和你一起進宮,她的事情本宮也大概知曉,確實是個豁達大度的女子,不過......”楚芊芊側身擋在楚妙爾麵前,笑著提議道,“不過還是先解決當務之急吧,你說呢二妹?敘舊之事稍後再談也可。”


    她的話確實提醒了相談甚歡的二人,聽楊瑾汐說劉圩四處行醫,應是比宮中太醫的見識更加廣泛。此次傅顏鑠安排他進宮,多有助她們查明真相之意。


    “那勞煩劉大夫跟我們走一趟了。”楚妙爾對著楚芊芊點頭示意。


    昨日已經派春柳前去東宮知會了徐檸,所以傅禮連今日並未去前朝參與朝事。穿過東宮前殿,走進後院,一個渾身縞素的少年身影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雖隻看得到背後,也看得出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他手執畫筆,徐檸端坐在身後的木椅上,身後是滿園的梅花,襯得她更加膚白凝脂,宛若仙子。隨身侍候的小太監們分別捧著硯台和桌上的畫軸,小李子垂著手站在一旁,唯獨不見徐檸的貼身侍女冰蘭。


    見著徐檸欲站起身,楚芊芊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不要作聲。三人在身後站了許久,傅禮連眼神專注地描摹著眼前情景,畫卷中的女子栩栩如生,縱然是隻完成了鼻眼兩處,卻已經十分傳神。


    楚芊芊輕咳兩聲示意,傅禮連才似迴過神來,急忙挽起寬大的衣袖,放下畫筆走到楚芊芊麵前行禮。


    “天氣寒涼,身子都還未痊愈怎的就這樣出來了?”楚芊芊看著他單薄的身子,側首看著小李子,語氣中稍稍有些責怪之意,“還不去給太子殿下拿件厚些的衣裳?”


    小李子見狀,點忙點頭應下,一溜煙兒便轉身跑了。


    “兒臣見過母後,剛才出了神沒有注意母後在此,請母後見諒。”傅禮連抬頭看向楚妙爾,輕輕點頭問候,“四皇嬸。”


    估摸著又有差不多整整一個月沒有見過傅禮連,楚妙爾瞧著麵前麵容憔悴的人,一時感到驚訝,不過很快便恢複了神態,柔和地說道:“太子殿下好興致,昨晚剛下過雪,雪尚未消散,此時以梅花入畫,可謂絕佳。”


    “四皇嬸說得極是,禮連已是許久沒有閑下來,今日難得有空陪檸兒在院裏逛一逛,卻意外見著這般絕美景色,所以才一時忘了換身衣裳,”傅禮連彎腰行禮,“母後責怪的是,兒臣下次一定注意。”


    傅禮連與他父親的行事作風簡直是天壤之別,如此儒雅之士,偏偏出生於便被立為太子。若隻是平民百姓,說不定還能成為一代風流文人,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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