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螢火


    雲月揚起頭,一副小大人傲嬌模樣,“看在父皇認錯態度誠懇的份上,那雲月就允了你想與我和母後一起用膳的想法,父皇不必謝我,誰叫雲月一直都是這樣善良呢。”


    真不知道她這副鬼精靈的模樣究竟是學了誰的,他和寧雨宣都是那種沉穩之人,但是看這兩個孩子,怎麽就養成了這副性子。


    其實景玨心裏的好奇並不難解釋。幼時的景玨就被養在江太後膝下,那時他雖然有先皇的疼愛,但先皇到底是皇後,不能一直顧著他,而江太後又偏心的厲害,他自幼便過得不好,心性自然比一般人成熟得快一些。而寧雨宣雖是經曆兩世,早就養成了一副淡然性子。倒是兩個孩子,一直是受著眾人寵愛長大的,性情才故此天真爛漫了些。


    那邊雲盛見了自己姐姐趴在父皇的膝蓋上,自然也不甘落下,他藕節似的胳膊爬著到了寧雨宣的膝蓋上,也要他喜歡的母後的抱抱。


    寧雨宣是一陣哭笑不得,她隻得將雲盛抱著,但是這段時間雲盛倒是胖了不少,叫她有一些吃力,但還是穩妥地放在了膝蓋上。雲盛正得意地朝姐姐看過去的時候,沒想到對上了他父皇的視線,當即便哼了一聲,就轉頭過去了。


    景玨被他這一舉動氣得不行,要不是他是寧雨宣的孩子,他早就廢了雲盛的這個太子之位了,他目光沉沉,轉而對寧雨宣道:“雲盛現在多重了?你別抱著了,叫宮人帶下去。”


    就好像是能聽懂景玨的話一般,雲盛立即將寧雨宣摟緊了,大有死都不願意放手的架勢,寧雨宣順了順他的背,看著懷裏的孩子,“沒關係,也沒多重,我還能抱得住。”雲盛大概之所以生下來,大概就是為了克景玨的,聽懂了母後的意思,他又朝著景玨得意的笑了起來。


    景玨半晌也才迴過神來,他大概也是傻了,竟然跟個孩子較起真來了,他搖頭輕歎,“那便罷了。這段時日朝政繁忙,事情大都堆積到了一起,所以昨晚沒能如約過來,你別生氣。”


    見他專門過來道歉,寧雨宣倒一時難以分辨,昨晚他沒有過來的真正原因是什麽了,但景玨既然已經低頭,她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這段時間你壓力也大,倒是該抽空好好歇一歇,等這一樁事情忙完之後,等到了金陵,還會有更多的事情等著的。”


    現下也快要到了用晚膳的時間了,見寧雨宣依舊坐在這裏,景玨眉頭微皺著,心裏想了許久,但還是沒有將心裏的話說出口。


    隻不過寧雨宣倒是了解他,開口道:“廚房那邊已經在準備晚膳了,你今晚過來倒是沒有提前說,否則我還能親自下廚,這個時候再去,恐怕是來不及了。”


    不等旁人說話,雲月就嘴巴翹得老高:“母後可真是偏心,非要父皇來了,才會去親自下廚,我們可享受不到此等待遇的。”


    寧雨宣還沒來得及替自己辯駁,景玨就屈起食指,敲了一下雲月的腦袋,神色嚴肅地說道:“你敢說你母後平日裏,就沒有給你做過吃的嗎?雲月,做人不能貪得無厭。”


    被打了一下,雲月的嘴巴更是癟了起來,若說她平時的時候,還是敢在景玨麵前放肆的,但是景玨隻要板著臉,她就知道,這個時候父皇是惹不得的,幹脆低著頭一言不發。


    恰好此時,廚房那邊晚膳已經準備妥當了,春雪過來,請兩位去用膳。


    乾坤殿的晚膳向來準備得都很精致,色香味俱全的,如今雲盛也已經斷奶了,廚房裏特意為他備了一些香甜軟糯的粥以及雞蛋羹,由春雪喂著,吃得極為歡快。雲月下午挨了一頓訓,吃飯時也不敢多嘴,一吃完人便迴了屋子裏。


    乾坤殿是宮中唯一有主子的宮殿,在整個後宮當中,算是最熱鬧的地方了,但寧雨宣向來都喜靜,宮人太多,她反而不喜歡,所以任由那些宮人偷懶,並沒有說些什麽。


    用過晚膳之後,宮女們將殿內打掃了一番,寧雨宣便將他們遣退了下去,夜色深沉,月光如水,灑在庭前,殿前的兩株高大榆樹,因著入秋,葉子都快要凋零了,枝幹橫影在地麵寧雨宣坐在台階之上,看著殿前不遠處的那片花林,當真是應了張若虛的那句月照花林皆似霰,美不勝收。忽然肩上一沉,寧雨宣迴過頭來,卻見是景玨將一件狐裘披在了她的肩上,然後順勢坐在了她的旁邊。


    寧雨宣看了眼身上的狐裘,又抬頭看著星空,隻覺那深藍色的天幕遠得不像話,耳邊聽見了景玨的問話,“如今天氣漸漸冷了,你雖然體寒之症早已痊愈了,也該注意保暖,也別再讓自己生病了,這病痛之苦,就算我有心幫你分擔,卻也是沒有辦法的。”


    寧雨宣緊了緊披風,隻淡淡地迴了一句:“知道了,”她總覺得,今晚的景玨欲言又止,似想說什麽,但是一直都沒有開口,她索性問道:“你不是近日政務繁忙嗎?我看你近日倒是悠閑得很。”


    景玨卻是低頭笑了起來, “你之前才說的,叫我抽空歇一歇,我如今在你這裏忙裏偷閑,你卻又來問我忙完了沒有。”


    寧雨宣一時啞然,說不出話來,她倒是忘了,自己還說過這句話的,神情有些尷尬,別過臉去,“是我忘了。”


    晚風悠悠,吹得人覺得舒服愜意極了,兩人好像之前也從來沒有並肩坐在庭前賞花看月過,一時間都有些沉浸這漫長時光之中,兩人沉默不語,但似乎是心意相通著,不用多說也能感受對方的心境。


    流螢在草叢中來迴飛舞,眼前之景,倒像是夢境一般,寧雨宣忽而開口,“不知道,你可聽說過腐草為螢的故事?”


    景玨點頭,“嚐見古人書中所言,‘季夏三月,腐草為螢’,是說季夏時候,野草在三伏天中死去,螢火自腐爛野草中飛出,大概是乾坤殿四周氣溫暖和,以至於現在還有著這些螢火吧。”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一點螢火自簷下燈火盤旋而來,落在寧雨宣的麵前,她伸出手去,那點冷光便落在了她的指尖,“可是一般人並不知曉的是,螢火也隻有二十多天的生命,待燃盡它生命的最後一點亮光,最後也就剩下殘骸葬在枯草當中。”


    “或許在螢火他們自己看來,自古以來皆是生命短暫,便不覺得有什麽了,可是知道這個的人,都不免為他們歎息,生而璀璨,卻人生苦短,耗盡了所有去追尋光亮,可這代價,太過慘重了。”


    景玨心情有些沉重,他開口道:“浮生一日,蜉蝣一世,比起這蜉蝣而言,螢火似乎活得更久,可這大千世界當中,活不活的久並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要看值不值得,你想說的,便是這個意思?”


    寧雨宣笑著點頭,看著指尖的那隻螢火又翩然飛起,進了一片草叢之中,“每個人不管做什麽樣的決定,選擇什麽樣的路,都要看值不值得,對不對得起自己的付出,你能坐到今天的這個位置,最能理解這句話了不是嗎?”


    她的本意隻是想安慰一下景玨,最近李信的所作所為太過猖獗,將他作為帝王的權利幾近架空。但是顯然,有了那封信的緣故,景玨還是誤會了她的意思,他低著頭,墨眸隱藏了起來,“所以呢,你是想說什麽?是想說你很快就走了?”


    寧雨宣細眉緊蹙,“我沒……”


    她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景玨說道:“我知道你很早就想走了,若不是因為答應了幫我完成遷都一事,你早就頭也不迴地走了,當初你也是那樣,我也不知道你寫信給孟千機是為了何事,但我昨天也說過了,你如果想走,我不會阻攔的。”


    他默了默,又繼續道:“我失去了你太多迴,並不在意這最後一次了,這深宮之中,對你而言或許就是一座牢籠,如果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成為你的羈絆,你早就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景玨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麵不存在的灰塵,“朝堂中事態已成定局了,如果你現在要走,也不會對朕造成什麽影響的,都隨你自己,你自己覺得開心便好,朕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寧雨宣未在開口了,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那片花林之後,眼前依舊是流螢飛舞,但是他已經放棄了陪在自己身邊,難道,她真的要選擇離開了嗎?


    她心中似堵了一塊大石,連唿吸都難受了起來,他知道了自己寫信給孟千機了,那想來定然是知道了信中的內容了,那自己寫這封信的意義又何在,都是徒勞罷了。


    她站了起來,雙腿有些發麻,緩了好一陣才好受些,將肩上披著的狐裘給脫下,頓時夜風吹襲過來,冷得她渾身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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