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畫像


    他手中用來。批閱奏章的朱砂筆在金箔宣紙上落下重重一筆,紅得刺眼。安得子一顆心吊著起來,近來這位主子是心思是愈發難以琢磨了,他動作極快地將地上打翻的硯台收拾幹淨,隨後站在景玨身旁,指著那食盒道:“那皇上,這東西要奴才拿下去嗎?”


    景玨看著那宣紙上濃厚一筆紅色,心中煩躁,聽到安得子的話不由得眉頭一皺,隻不耐煩地道:“這裏已經沒你什麽事了,退下去吧。”


    安得子指著的手立即縮了迴去,忙不迭道:“那奴才就先告退了。”他疾步走了出去,又將門給闔上。


    書房中又複安靜,景玨瞥了眼那食盒,到底沒有去動,隻是轉身在身後書架上拿了樣東西來,是一卷書畫,手指推動,那畫卷內容漸漸展現出來,正是他在明城的時候所作的寧雨宣的畫像,畫像被他保存得極好,到現在都不見一點兒損壞,上麵水墨清晰如初。


    女子姣好麵容栩栩如生,明珠耳璫,青絲如瀑,發髻上海棠花金絲步搖上的吐蕊都被他細致勾勒了出來。尤其是那雙眼睛,是的,寧雨宣整張麵孔上,最出彩的便是那雙似月華,又似秋水的一雙剪影瞳,叫人看過便再也難忘卻。


    景玨目光留戀在上麵,明明她已經迴到了自己身邊,可有時候,景玨覺得,她的距離還比不上這幅畫離得自己近些。


    每當他看到畫像時,心裏所想皆是過往種種,可是在她那裏,他隻能感覺到一陣陣挫敗。有時候強大如斯,景玨也不得不承認,這麽多年,他在寧雨宣麵前,從來都沒有勝過。


    他目光滿是繾綣柔情,手指劃在畫上遊移。不舍得拿開。他不知道寧雨宣還要多久才能恢複記憶。他壓在心底的一些懼怕在現在一個人獨處時候,漸漸釋放出來,似是淮水要將他淹沒。


    忽然門口傳來敲門動靜,景玨隻以為是安得子又迴來,不免又是皺眉,“朕不是說過了嗎,不準再來擾朕,安得子,你是不是耳朵也聾了?”門外沒有人說話,景玨心道,安得子什麽時候這般沒有規矩了。


    可是沒過多久,外麵傳來一個人聲音,“是我。”


    隻簡單兩個字,就叫景玨愣在原處,來人竟然是寧雨宣,他錯愕了半晌,不緊不慢地畫卷收好放在桌案上一覺,“進來吧。”


    這書房所處位置並沒有太多的樹蔭遮蔽暑氣,午後悶熱的時候,她走過來已經出了不少汗,但是書房中安置了冰釜,身上薄汗被這寒氣陡然一刺激,瞬時渾身一顫,但很快就迴過神來,目光首先是看了眼那一動未動的食盒上,又道:“我聽安公公說你還沒有吃飯?”


    景玨坐在案前,手中又拿了一本奏章來做掩飾,他以為她走之後不會再來,沒想到這麽快又來了一趟,他麵上什麽情緒也未顯露,“這事不是你該操心的,你若是有閑心的話,倒不如去照顧雲月和雲盛,若是沒有別的事,就先迴去吧。”


    寧雨宣雙眼清澈如春溪,卻不說話,徑自走去桌案邊,打開了食盒,還好時間隔得不是很久,裏麵的飯菜和兩碟子精致點心都還是熱的,她一一端了出來,擺在景玨的麵前,“雲月和雲盛那邊我剛才去看的,兩人還在睡著,有楚楚在那邊看著,不會出什麽事,倒是你,大病初愈,不能繼續餓著了。”


    景玨皺著眉,很是不滿對方就這麽直接忽視他自己的想法,臉色極其不善,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他們中午才不歡而散的。他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她,“朕如何,與你也沒什麽幹係。”


    在寧雨宣看來,現在的景玨就像是在耍脾氣的小孩子,近大半年失聲的時間裏,已經練就了她極不尋常的耐心,她拿出玉碗,舀了一些銀耳粥,放在他的麵前,“與我自是沒什麽幹係的,可是眼下正在攻打馮都,如果這個時候你身子出了什麽岔子,想必會對軍心造成極大的影響吧。”


    寧雨宣自以為頭頭是道的在分析著現在的局勢,也景玨的心也愈發冷了起來,明明是伏暑節氣,偏偏他像是待在數九寒天之中,冷得不行。若是在她失憶之前,總是知道該用什麽話才會哄得自己不生氣。可眼前的人不是,她沒了記憶,也不再了解自己,所做的,所說的,都不複以往。


    他看了眼那玉碗中裝點得好看的粥,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似是養神,“好,這些東西朕會吃的,也不會動搖軍心的,你先出去吧,朕想先歇會兒。”


    寧雨宣心細地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可偏偏又看不出來是哪裏。她見景玨願意吃東西,便以為對方是沒有了怒氣。她後退幾步,“既然這樣,那我就不打擾了。”


    就在後退過程中,寧雨宣的衣袖不小心拂到了桌角的東西,一件東西落在了地上,似是畫卷,她先是道了一句歉,便要俯身去撿。


    景玨聽見動靜,才睜開眼睛,一眼便看到那副畫卷落在了地上,是他剛剛擱在桌角的畫像,見寧雨宣就要去撿,他下意識道:“你別去動!”


    可是已經遲了,那畫沒有用線係好,落在地上攤開了一些,寧雨宣蹲下身去撿,正巧看見了那畫上的女子容貌,不由得怔在了原地,這畫中的人,是她嗎?她想看得更清楚些,撿起了畫,就要繼續打開。


    可動作還沒來得及,旁邊就伸出一雙手,將畫奪了過去,她有些訝異,轉而就看到景玨極其寶貝地手中捧著那畫,用麻線細細卷好,然後安放在了後麵書架上。她不由得出聲問道:“那畫中的人是我。”


    可是景玨並不直接迴答這個問題,“飯也送到了,你可以迴去了。”第一次,他對寧雨宣說話如此冷漠。


    寧雨宣有些不解他這般反應,明明那畫中的女子就是與自己一樣容貌,而看他對那畫的寶貝模樣,好似站在這裏的她,和那畫中的女子不是一人,“為什麽?”她並沒有離開,繼續問著景玨。


    景玨將畫放好就坐了下來,他抬眸,對上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忽而笑了起來,“你問為什麽?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人。”眼看著對方眼中驚詫之色,景玨後麵的話也說不下去了,隻冷冷道:“好了,你走吧。”


    午後太陽愈來愈熱了,寧雨宣從書房這邊迴到院子的時候,身上又出了一身汗,楚楚看見,忙叫婢女抬了熱水到屋子裏,伺候著她沐浴。


    屋中冰釜散發著絲絲涼意,八扇花鳥魚蟲屏風之後,熱氣蒸騰著,女子婀娜身影隱約可見。寧雨宣靠在浴桶旁邊,花瓣鋪滿水麵,隻露出她的玉頸和香肩,那左肩上一顆紅痣,為她淡雅容貌平添了一分妖嬈來。


    楚楚在身後為她澆著已經対好的溫水,寧雨宣腦海中,隻剩下景玨在書房中所說的那句話了,“你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人。”恍惚著,她開口問楚楚,“楚楚,你說,這世間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


    楚楚不知道她緣何突然問起了這個,隻是想了一陣,便迴話道:“雙胞兄弟姐妹,長得都差不多吧,”她拿起幹淨的帕子擦拭著寧雨宣被水汽氤氳濕了的頭發,說道:“當初您和二小姐,不就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嗎?導致了後來老爺和夫人,做出了那樣的事來。”


    寧雨宣沒想到她隨口一問,竟得出了這樣的答案,急忙迴頭看向楚楚,“你是說,我有一個雙胞胎的妹妹?”


    知道寧雨宣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了,之前大夫也說過,經常與她說說以前的事情,說不定娘娘的記憶就會恢複了,她索性答道:“以前小姐是馮國寧家的大小姐,但是老爺和夫人偏心,將您代替了二小姐,遠嫁給了當初還是王爺的皇上。”


    寧雨宣隻覺得渾身又冷了起來,那溫熱的水澆在身上,卻好似不帶一點兒溫度似的,難道,他極其珍視的那幅畫上女子,是她的雙胞妹妹嗎?


    見寧雨宣神情有些不對勁,楚楚心道自己也沒說什麽不該說的,還以為她是不是記起了以前在寧家的事情,“娘娘,您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了?”


    寧雨宣隻是搖了搖頭,猶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從楚楚手中拿過帕子,說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來洗。”楚楚倒也沒有多想,便走了出去。


    她整個人浸泡在水中,渾身都發起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下午在書房中所經曆的那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了。或許景玨所看重的那人,並不是她自己,而是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這或許也是他這兩日來對自己態度忽冷忽熱的原因了。


    不得不說,在心底裏有了這樣的解釋之後,她心中難過起來,那自己到底是算什麽,替身嗎?還是她還有別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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