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香濃


    第三百零三章 香濃


    那片白色的衣角從淺淡的金箔光亮處消失,景玨漸漸睜眼,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又變成了淺色的琥珀,眼睛少了些許光芒,景玨隻盯著地麵上那些許光亮,連著寧雨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他都聽不真切了。


    耳邊環繞著的不知是哪裏傳來的嘈雜聲,將世界與他隔開,他的手緊緊握著椅子旁邊的扶手,這一次消失的不僅是視線,連著耳力也一同不見了。


    寧雨宣出去沒過一會,就在門口找到了正被下人帶著玩耍的雲月,心中鬆了一口氣,可是等她再迴到花廳的時候,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裏麵就沒了人。


    夕陽已經隻剩下一半在天邊,落霞孤鶩,秋風颯爽。寧雨宣正奇怪著,桌案上的茶都還是熱的,正要走出花廳去找人的時候,迎麵正巧碰見了章守義。


    好像是特意來找她的一般,章守義額頭上雖然冒著一層熱汗,再加上動作有些慌忙,刻意扮作從容的樣子,可還是叫寧雨宣一眼看穿,“章大人是有什麽事嗎?”


    章守義喉嚨緊著,都要說不出話來,他低著頭不敢看寧雨宣的眼睛,說道:“迴娘娘,是皇上叫微臣前來告知您一聲,他有急事要去一趟軍營裏,怕是今晚不得迴來了,叫您安心。”


    論起撒謊來,章守義的確算不上什麽好手,他那撲朔的眸子叫寧雨宣看得分明,她緊抓著袖子一角,問道:“今晚不是要給安王辦洗塵宴嗎?現在能有什麽急事?莫非是叛軍派兵攻來金陵了?”


    麵對寧雨宣的咄咄逼人,章守義實在無反轉餘地,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暗道難怪剛才赫連將軍和岑統領走得那樣快,可是眼下也隻能硬撐著下去了,“娘娘不必憂心,隻是一些其他的瑣事罷了,安王的洗塵宴微臣會安排妥當的。”


    寧雨宣勾唇笑了笑,“章大人剛才說是軍營裏的急事,現在又變成了其他的瑣事,倒叫我弄不明白了。”


    章守義一愣神,這才發覺自己說了些什麽話,不自覺額頭上又沁出了汗,“這......”


    寧雨宣收起了笑意,冷然道:“你們有什麽事情不願意對我說就罷了,我是後宮中人,本就不該插手這些朝堂上的事情的,你也不必為難了,”說完話,她邁步便迴了院子去。


    見寧雨宣沒有計較,章守義渾身鬆懈了下來,又掏出汗巾子擦了擦臉,轉身又闊步去了花園,找到府中的管家去將那遊醫帶去軍營裏。


    太守府花園中假山林立,處處綴以藤蔓薜荔,寧雨宣從石徑旁邊的假山後麵現身,眉頭緊蹙,找了個大夫去軍營,景玨剛才也是去的軍營,難道是他有了什麽病?想到這裏,寧雨宣再也無法站立,她小心地避開了府裏的下人,騎著馬去了軍營那處。


    她是第一次來金陵軍營中,認識她的人並不多,但是守將見她衣著貴重,身上又有一股氣勢逼人,立即去了裏麵朝人稟報。


    軍營外麵,寧雨宣來迴走著,從府中趕過來已經花了不少時間,夜幕漸漸露出寶藍色,星子一點兩點的如同寶石閃耀,夜風冷得有些刺骨,裏麵還是沒人出來,她的耐心已經快要消耗殆盡了。


    就在寧雨宣等不下去的時候,裏麵隨著那守將終於走出了一個人,赫連邵一身褐色鐵甲,朝她行禮道:“娘娘,皇上如今在忙於政務,天色已晚,卑職這就找人送您迴去。”


    寧雨宣不想聽他多言,繞過他便要往裏麵走去,“我現在不迴去,你也不必找人了,你他現在在哪,你帶我過去。”


    赫連邵立刻動作迅速地攔住她的去路,“娘娘,這是皇上的意思,卑職不敢抗旨,您就別讓卑職為難了,外麵危險,您還是早早地迴去歇著,等忙完了,皇上自然就迴去了。”


    四周不明所以的將士們看到對峙的兩人,都是呆了呆。寧願在赫連邵麵前站定,語氣凜然,頗有些景玨的氣勢,“那我今日就偏偏與你為難了,有本事你就讓他出來,親自趕我迴去,否則,我今日一定要見到他的人,你們到底瞞著我什麽。”說完她繼續往前走著。


    寧雨宣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真叫人不知該如何是好,赫連邵隻好解下腰間的佩劍,用刀鞘攔著她,“娘娘,那您別怪卑職不客氣了。”


    兩人來來迴迴之間,已經到了主軍帳篷的外麵,四周已經燃了火,照得整個軍營亮堂堂的。寧雨宣冷笑一聲,動作極快地用指尖抽出袖中的銀針,一道銀光閃過,那針在赫連邵臉上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最後射入火盆中,濺起一陣火花。


    赫連邵感受到臉上的刺痛,伸手去抹,看著手上的血跡,臉色立即變得難看起來,可無奈對方身份尊貴,他不能抽刃,隻得陰沉著臉,說道:“卑職說過了,今日絕對不會讓娘娘您進去的。”


    見他還是這樣冷硬的態度,寧雨宣氣極,怎麽從前不知道他這人如此難纏,正想要抽第二根銀針的時候,忽然聽見帳篷裏麵傳來景玨的聲音,“赫連,讓她進來吧。”


    那聲音是景玨的無疑,但寧雨宣卻從中聽到了一些虛弱的意味,她心中又是一緊,立即掀開簾子走了進去,而眼前的情景,卻叫她不由得捂住了嘴巴,眼眶一紅,淚水頓時潸然而下。


    景玨隻坐在他的書案後麵,閉著眼睛,一個陌生的郎中打扮的人站在他的身邊,而他的頭上,卻是密密麻麻得紮滿了針,依照穴位來看,分明是在壓製著腦中經脈的流通。


    寧雨宣極快地走到了他的身邊,卻在一步之遙停止了前進,怕觸動了那密麻的銀針,打亂了經脈,她強忍著哭腔,問道:“阿玨,你這是怎麽了?”


    離得算近,景玨還能聽得清她說話的聲音,他閉眸朝她伸手過去,“隻是一些小毛病,沒什麽大礙,我不是讓你在府中待著,不要隨意外出嗎?你怎麽還是過來了?”


    寧雨宣看著他的手,青筋暴突,定是在忍耐著強烈的痛感,她將手放在他的掌心,“到了現在,你還想瞞著我嗎?之前我聽景鴻說你受了傷,難道是那次?”


    站在景玨身邊的大夫是最了解景玨的病情的,看景玨如今也向她瞞不下去了,索性對她解釋了一番。遊醫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寧雨宣,暗忖道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子,真不像是外界傳言的那般,他捋了一把胡子,問道:“眼下草民也隻有這種辦法能壓製住毒素,不知皇後可有什麽更為高明的法子?”


    能夠漸漸麻痹人的感官的毒,大夫一提,寧雨宣就瞬間想到了曾經在馮國的時候,聽到的一種毒藥,名叫醉香濃,那是一種由各種稀奇古怪的毒藥混合調製而成,而這種毒,她也隻是在馮都城外的一個江湖人士手中見過。


    她反手捏住景玨的手腕,指尖捏在脈搏之處,診了半晌之久,她臉上神情最終沉了下去,看著景玨因疼痛而慘白的臉,說道:“是醉香濃的毒。”


    那大夫一愣,顯然,這種毒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朝著寧雨宣拱了拱手道:“老夫行醫多年,從來沒有聽聞過這個名字,恐怕醫術不及娘娘您了,眼下皇上的病情,草民也不得解。”


    景玨雖然耳力出了問題,但如果專心去聽耳邊的聲音,還是能將兩人談話的內容聽得清楚,他手掌握著寧雨宣的手,對遊醫說道:“大夫已經盡心盡力了,朕隻有感激,這毒若是無解,那也是朕的命數。”


    說這樣的話,寧雨宣想也不想就伸手擋在了他的嘴邊,“事情沒到那一步,就不許胡說八道,”但是對於醉香濃的毒,她也是束手無策,想要解毒,不僅要弄清楚這毒藥裏麵的成分,還要弄清楚各自的分量,已經煉藥時候的先後順序,錯了一星半點,就會是萬劫不複。


    她又抬頭看向那遊醫,既然這些天他都一直在幫著景玨壓製毒素,雖然痛苦一些,但能緩解毒素蔓延,也能多爭取一些時間來,“隻怕還要在辛苦大夫一些,每個人施針手法不同,換了個人來繼續替皇上施針,隻怕會不大好。”


    遊醫點點頭,說道:“娘娘放心,草民自當竭盡自身全力來幫助皇上。”


    赫連邵不知何時站在下麵,開口道:“依卑職所言,倒不如將那下毒之人拎出來,那人能製作出毒藥,想必會有解藥傍身。”


    赫連邵此言倒是提點了他們一句,寧雨宣想了想,“那下毒之人定然是叛軍中的人,”暗中射來流矢,除了他們,還有誰能做出這種下三濫的勾當來。


    看著寧雨宣比自己還要心急,景玨心中歎了口氣,對她道:“既然說抓住那下毒之人,自有赫連和岑尤去做,不過是暫時看不見東西,聽不見聲音罷了,等施針結束之後便會好了。”


    他說得一臉輕鬆模樣,可依舊掩蓋不住他蒼白的嘴唇和額角的汗水,寧雨宣伸手去抹,忍不住說道:“那你既然覺得沒什麽大礙,又為什麽攔著我不讓我進來看你?難不成你在軍營裏養著別的女人?”


    她語氣略帶撒嬌意味,景玨心中微動,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從來沒有別人,一直都是你。”


    見兩人恩愛模樣,老遊醫則是低下頭來,眼觀鼻耳觀心的,當做什麽也沒聽見。而下麵的赫連邵,卻是想起了遠在臨都的江雲荷,天色不早了,不知此時她可否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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