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教誨


    章守義就守在院子門外,見景玨走了出來,他忙拱手道:“皇上,您現在感覺如何?”


    景玨手指用力揉了揉眼眶和鼻翼兩側,可是眼前的事物依舊像是蒙著紗帳一般,太過模糊,他舌尖抵著腮幫子,想要壓下心底那份因不安而漸起的戾氣,對章守義道:“你快去將那個大夫找來,朕要再做一次針灸。”


    不用旁人再多說什麽,章守義現在也知道頻繁地在頭顱上施針對身體造成的危害極大,他勸諫道:“皇上,那大夫曾多次提醒,針灸次數不疑過多,您前兩日才又施的針,還是暫緩幾日吧。”


    景玨也知道不好,光那施針之後的劇烈疼痛,就叫他難以消化,可是眼下寧雨宣迴來了,他不想讓她知道這事,眼睛看不見,能隱瞞得了一時,卻不能一直瞞下去,總會有被發現的那天,“你說的朕都知道,你隻管去叫他過來吧,吩咐所有人,不得告訴皇後。”


    章守義無奈歎氣,早知帝後二人鶼鰈情深,“微臣謹遵皇命。”


    因著寧雨宣已經在太守府中,章守義另外尋了一處廂房暫且讓景玨待著,後來又將那遊醫帶了過來。過去的時候,赫連邵正站在景玨身側向他稟告事情,章守義無意間聽得清清楚楚,大致意思是說,景鴻昨夜暴斃於宿城街頭。


    四下無旁的人,章守義愣了一愣,雖說是好事,但好好的一個人,又怎麽會突然死在大街上呢。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大夫,隻見他神情悠閑,仿佛剛才的一切都不曾入耳中,倒是好心性。


    赫連邵一轉頭就看見了門口站著的兩人,他立即噤了口,不再提宿城之事,“既然皇上要先治病,那卑職先行告退,等午後再來同皇上您商議。”


    昨日迴來的路上時候,寧雨宣已經與自己說了聞人秋在宿城所做的事情,景鴻死的事情,想必就是他所為。景玨知道外麵站著人,不過他也沒有要避諱的意思,對赫連邵直言道:“你派人過去查看一番,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真的死了,”他遲疑了一會,“如果死了的話,就把屍首帶迴臨都,埋在慶帝陵墓裏吧。”


    他當初詐死離開了臨都,因為登基之事倉促,朝政混亂,他那個時候竟然沒有發現他的棺槨裏麵空空如也,如今讓他再葬迴帝陵中,已經是他的仁慈了。


    赫連邵微微錯愕,之事見景玨不欲多言,他隻好領命告退。


    等赫連邵走出屋子之後,章守義領了大夫走了進去,景玨此刻從他的目光中看不出什麽異常來,依舊淩厲有神,但是他眸色變得淺淡,就是毒素發作時的征兆,“大夫,你今天再給皇上施一次針吧。”


    那遊醫拿出自己安放銀針的棉包,將桌案上的燭台點燃,銀針在火尖被燒得滾燙,他耐心地給銀針一一消毒,對著景玨道:“不用草民再三多說,皇上您自己是最能感受到施針帶來的苦楚,草民再三勸皇上,施針方法,還是用得少為好。”


    銀針能暫時阻擋毒素在腦中擴散,再者他的銀針都用草藥浸泡過,能夠暫時壓製住毒性,可隨之而來的反噬也會隨之增加,一旦毒素再也不能被銀針控製,那麽毒性就會蔓延得更快。


    景玨的胳膊搭在桌子上,雙眼不知在望著何處,“大夫的醫囑朕自是記得,可是眼下時局未穩,若是朕在這個關頭出了事,那麽景國的江山將會毀於一旦,大夫你雖是閑雲野鶴,但你心胸遼闊,不會不明白此間道理。”


    眼睛看不見了,便用心去與人相交,這個遊醫每每出現,都是他眼盲的時候,是以他更能清楚此人胸襟。


    那遊醫但笑不語,手中已被燒得灼熱的銀針極為迅速又準確地紮入腦上的穴位處,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皇上可是抬高草民了,草民不懂得什麽朝政局勢,唯有手中醫術才是活命的本事,隻希望自己手中的病人都能痊愈而已。”


    景玨忍著頭欲裂開的劇痛,說不出話來,他的手緊緊抓著桌子一角,手背青筋暴突。遊醫將這些看在眼裏,沒有絲毫的動容,手中的動作更加快了些,他此刻能做的,唯有轉移他的注意力,減少一些疼痛,“草民聽說皇後娘娘也是一名醫者,皇上你的病可有叫娘娘看過?”


    效果很是顯著,景玨被他的話吸引了去,但額頭還是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她與其他景國百姓一樣,都是要靠朕的庇佑,若是讓她知曉,隻怕又是要哭哭啼啼的,徒惹人心煩。”


    最後一根銀針刺破頭皮,紮入穴位當中,遊醫又繼續道:“聽太守大人說,娘娘與皇上您感情深厚,若是有娘娘的陪伴,皇上您也能過得舒心一些不是嗎?難道您要像今天這樣一直躲在廂房中治病?”


    所有的銀針無一出錯的全都施好,還要再等一炷香的功夫,遊醫自己坐到了一邊,繼續與景玨扯著一些有的沒的。


    銀針紮入穴位之後,景玨身子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動彈,稍微一點動靜讓銀針移了位,腦中經脈複雜,那後果是不堪設想,他隻閉著眼坐著,“能瞞得她一時便是一時吧,大夫你醫術高明,或許在她發現之前,你找到了解毒的方法也說不定。”


    遊醫幹幹笑了兩聲,便不再說話,解毒的法子,哪有那麽容易,他如今也隻是根據中毒的跡象,來判斷那毒會如何運作罷了,但是到現在,他還沒有查閱出,這究竟是什麽毒,更別說出解毒的法子。


    一炷香的時間對於景玨來說太過漫長,額頭的汗一直如雨下般。等到那桌案上香爐中的線香燃到了盡頭,遊醫起身,將銀針一一拔下,又等了片刻鍾頭,才叫景玨睜眼,“皇上現在看看,視線能否清晰?”


    眼前的紗帳仿佛徹底被撤下一般,所有的事物都變得清晰起來,而那遊醫的臉也如霧散似的展露在自己麵前。沒有人會喜歡黑暗,喜歡眼前視線變得模糊,景玨也不能免俗,對於上位者來說,他們所懼怕的,就是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


    他站起身來,負手而立走到門口,外麵白光照得他身姿卓越,他如墨一樣的眼眸已經證實了那毒素已經暫時被壓製住了,外麵雨後初霽,陽光格外燦爛,驅散了秋夜裏的寒涼如水,“你幫了朕這麽大的忙,可有想要的賞賜?”


    他原本想讓這遊醫進太醫署的,他的醫術比起之前的宋善明,可以說是更高一籌,去太醫署絕對不會被埋沒。可他在金陵待了這麽多年,是個把虛名當做浮雲一般的人物,那樣隻會限製了他的自由罷了。


    那些銀針的末端都染上了一些黑色,遊醫用清水洗過,將那些汙濁都倒進了一個小竹筒中,以便他迴去研製此毒。聽到景玨所言,他笑了笑,“草民之前答應太守大人來給您解毒,本就沒想過什麽建立功勞,隻是看皇上您如此愛護百姓及江山社稷,草民唯希望皇上日後,也別忘了這一點。”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父皇當年教導自己的,那時儲君未立,他與景鴻年歲相當,景鴻雖是久病纏身,身後卻有外戚江家扶持著,而他那時隻有父皇的疼愛,最終抵不過太後率領重臣逼迫父皇,立了景鴻為太子。


    再然後,父皇為那毒婦江氏所害,他不知情,依舊認賊作母,輔佐景鴻的時候,牢記著父皇給自己的教誨,以史知興衰,以民為根本,君為輕,社稷次之,民為重。景鴻心中感觸頗深,一個行走山間的郎中都明白治國之理,還怕他景國會陷入險境嗎?


    遊醫見他久久不語,笑著暗自搖了搖頭,轉而便告了退。


    景玨自己又在屋中坐了一會,等頭疼的感覺消退了些,先是迴了院子裏,見有婢女在門外守著,說寧雨宣在屋子裏睡著了,他沒有進去打擾,繼而出府騎馬,去了軍營。因著他的病情,軍營中已經堆積了許多雜事,還有臨都那邊送過來的奏折也有需要批閱的。


    這麽一忙,便忙到了日落西斜,月上柳梢的時候,還是赫連邵前來迴複事情的時候,才提醒他道:“皇上,這些奏章明日再批閱也不遲,您該迴去好好歇著了。”


    景玨擱下沾了朱砂墨的筆,揉了揉太陽穴,“無礙,等朕將這些看完再說吧。”那施針壓毒的作法還是對身子有所影響的,景玨覺得近日的自己越發容易覺得疲倦,渾身都提不起勁。


    但是叛軍一事並沒有因為景鴻的死而告一段落,周雲不知何時從幽城迴了宿城。率領叛軍的林安一直效忠於周豐,如今景鴻一死,他很快就立周雲為自己新的主子,氣焰比起之前更為囂張,而朝中的那些奸臣,此刻也是蠢蠢欲動。


    赫連邵和章守義是現在最清楚景玨病情的人,他還是有些擔心,“皇上,叛軍一事還有卑職在,定不會讓那些小人鑽了空子。隻是皇上您真的該迴去歇著了,剛才皇後娘娘還差了人過來詢問,估計此時正等著您迴去用晚膳呢。”


    景玨此時也才恍然想起,他早上走的時候,還說自己去看他,他掃了一眼桌案上讓人心煩的奏章,撿起來隨意丟到一邊,闊步朝帳外走去,“現在宿城有了變化,也不可忽略了明城那邊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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