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李子


    夏日清晨的禦花園,露水才殘留在花朵葉片之上,白湖中荷香隨風吹拂,朵朵菡萏妖而不豔,滿塘素紅碧,風起玉珠落。寧雨宣看著眼前景致,竟不知外麵已然是仲夏時分,一片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看得身心舒暢。


    聞人秋一直注視著寧雨宣的情緒變化,見她舒心不少,低頭嘴角露出淺淺笑意,經過了白湖旁邊的夏宮,前麵便是聞人秋口中所說的李子林,他說的倒是不假,那李子林中彌漫著果實成熟的香氣,令人忍不住咽下口水。


    寧雨宣抬頭看著,頗有些無奈。這些李子在宮中都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所以底下的小宮女小太監們偷吃得多,下麵能摘到的熟的李子,都被偷摘了去,那些枝椏低下的的位置,連聞人秋都能摘得到。


    李子樹並不高大,枝椏極脆,十分易斷,林子裏地麵都是被果實壓垮的樹枝,唯有林間小徑上被宮女們打掃得幹淨。聞人秋隨手摘了一串青澀的李子,咬了一口,又酸又澀的味道頓時在嘴中蔓延開來。


    他直對著地麵連“呸”了幾聲,引得走在前麵的寧雨宣迴頭瞧,她不由得笑了幾聲,“那李子明顯是沒熟的,你是傻了嗎,怎麽吃得下去?”


    聞人秋捉弄她的心思漸起,忙肅容說道:“這李子一點也不苦,是熟了的,隻是剛才吃到了壞的,不信你自己嚐嚐看,”他從折下的樹枝上摘下一顆遞了過去。


    寧雨宣看他的神情,不疑有他,將那李子隨意放在聞人秋肩頭擦了擦,便吃了起來,隻吃了一口,動作便停頓了下來。


    聞人秋以為是他的計謀得逞了,正得意笑著,就看見寧雨宣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又繼續吃了起來,寧雨宣不再停下步子,繼續朝前走著,聞人秋隻得懊惱地跟在她後麵,他果真是傻了的,離開乾坤殿之前,她才吃了那般酸的蜜餞,這區區李子又算得上什麽。


    他在後麵說道:“你這肚子中,絕對是個男孩,民間常言酸兒辣女,都是有道理的,”他胡口亂謅著,隻是暫時診不出腹中胎兒的性別,得再等上一兩個月,才能確定。


    寧雨宣轉頭看他一眼,又繼續朝前走著,“兒子又如何,女兒又如何,楚楚難道沒有告訴你,我每天晚上必食一道辣湯嗎?”她用實際告訴他,這句民間傳言錯的離譜,“不管他是男是女,在我心裏都沒什麽差別。”


    在我心裏也沒什麽差別的,聞人秋如是想,他已經確定了,等孩子一出生,他便要帶著寧雨宣和孩子一起去東瀛找他的師父,那時天高皇帝遠,沒有什麽再能阻擋他們。他看著她的背影清瘦,唯有腹部隆起著,“萬一是龍鳳胎,可見這話是真的了。”


    寧雨宣懶得辯解,隻是走到林子深處,還是找不到熟的能摘到的李子,“不如我還是去找一個宮女過來?你想吃個李子,若是吃不上的話,可要怪我沒有盡地主之誼了。”


    聞人秋暗自腹誹,哪個主人能像她這般,連這李子林,也是他帶著來的,他混不在意地說道:“我記得孟千機教過你一些功夫,”他彎腰撿起路邊的一把石子,“你用這些石子,試試能不能打下些李子下來。”


    日頭越來越高,李子樹雖然矮小,但也能遮擋出一片樹蔭出來,青石路上斑駁光影灑下,寧雨宣一轉頭,便看見聞人秋坐在自己的輪椅上,仰頭看著她,可能是日光刺眼,微眯著眸子,他的臉上也是細碎光影,神情慵懶,仿佛那個聞人秋已經迴來,看得寧雨宣一怔。


    她很快便迴過神來,笑了笑,拿起他掌心的石子,對準了樹頂上的一根樹枝,上麵一串李子顏色鮮豔,看得人垂涎三尺,準備好了力道,對準了位置,石子飛過,“嘩啦”一聲,那根樹枝便從頂端墜落,正好落在了聞人秋的腳邊。


    他拾了起來,唔,力道控製的極好,雖是石子打落的,但是切口位置極其整齊,又沒有損壞一顆李子,他摘了一顆丟進嘴裏,剩下的全塞到了她的懷裏,“味道不錯,酸甜得很,你嚐嚐,這次不騙你。”


    兩人邊聊邊朝前走著,一路上毀了不少樹枝。隻是林中小徑錯綜複雜,兩人又沒個目的的胡亂走著,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夏宮的旁邊。


    日頭有些曬了,寧雨宣便拿了聞人秋懷中的油紙傘撐了起來。她深知人皮麵具是懼熱的,所以站在了聞人秋的身後,順便替他也遮著陽。隻是行走之間,她忽然看見不遠處一片明黃色衣角,當即便推動著聞人秋的輪椅,轉身要離開。


    隻是動作不便,慢了許多,來不及轉身,前麵不遠處就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微臣參見皇後娘娘,”是陳文軒的聲音。


    上一次見他的時候,還是五月十五的那天晚上,他渾身濕漉漉的,狼狽至極,被秦風從水裏救了出來,但是氣質不減。


    此刻的陳文軒正站在景玨的身後,恭敬地朝著寧雨宣行禮,對於她,她向來是敬佩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沒有一絲逾越,笑著道:“看來不久之後,宮中就會有喜事了,到時向皇上討一杯滿月酒喝,還請皇上慷慨相賜啊。”


    他口中的喜事,除了寧雨宣腹中的孩子,還會有什麽事情。景玨的目光未曾落在寧雨宣身上,隻緊緊地鎖著那被遮著陽的沈念白,但仍有餘光不受控製地去看向那執傘之人,他在前麵就聽見兩人的笑聲,怎麽這會兒,卻都是一言不發了。


    一個月,對他來說太過漫長,每天忍著思念不去見她。景玨覺得自己快要瘋了,見她麵色終於紅潤了些,既高興她身子調養得好,又氣惱至極,為什麽隻有自己對她思之如狂,她反而與那個沈念白相處坦然愉悅。


    寧雨宣隻看了一眼麵色緊繃的景玨,便笑著迴陳文軒的話,“許久不見陳大人了,今日見陳大人換了朝服,想來是青城的事情處理妥當,我在這裏先向陳大人道一聲升遷之喜了。”


    其實也沒什麽升遷之喜,他本就是大理寺卿的職位,還能升到哪裏,隻是在青城的時候狠狠地挫了挫景元陽的銳氣,又奪了他手下的一個刑部尚書的職位,往後便是管著刑部以及大理寺兩邊的事了,陳文軒實則苦不堪言。


    不過這些年他的大理寺卿也不是白做的,觀察入微是他的特長,明顯發現了帝後兩位之間有些異常,比之上一次相見,這一次兩人顯然是疏離了不少,見了麵連話也不說,他心想,難道是馮國那邊的事情已經傳入了皇後耳中?


    他不想摻和這些後宮爭鬥之事,簡單迴了寧雨宣的話,便朝著景玨告辭,“皇上,青城太守的那些家底已經在運往臨都的途中了,案卷全部收入了大理寺中,既無他事,那微臣先行告退了。”


    四個人在這裏站了有一會,可是仍不見她向自己說話,景玨眸色陰沉,對陳文軒道:“你且留下,朕還有事要交給你,隻是這裏不方便多說,陪朕一道去禦書房吧。”


    景玨心底暗惱自己的自作多情,他雖然撤了在乾坤殿外守著的人,但仍是忍不住地去打探她這一個月來過得如何,結果常常是惹得自己不快,但是聽聞她不曾出乾坤殿一步,心底還是忍不住的擔憂。


    而早上他找了沈念白問話之後,不一會兒便得知了寧雨宣隨沈念白出了乾坤殿,往禦花園的方向去了。恰巧碰上前來麵聖的陳文賢,他便借口禦書房天熱,兩人去了夏宮商議事情,果不其然,就在夏宮旁邊的林子裏看到了兩人的身影。


    聞人秋看著景玨的身影遠去,他轉頭看向寧雨宣,見她麵色沒有什麽異常,心中喟歎,卻還是不放心,說道:“你若是放不下的話,就去找他,將一切事情問清楚,自己也才能安心不是嗎?”


    寧雨宣還是推著他的輪椅,兩人往迴走著,寧雨宣聲音冷冷,“沒什麽可問的了,該問的都問清楚了,”她仰頭看天,在乾坤殿內,她每日都要對著佛祖誦經,而當初慧來大師說的話也總是浮現在心頭,執念,剛過易折,說的究竟是他,還是她自己,她愚鈍,總是悟不出來。


    迴答了這個問題之後,寧雨宣便不再說話了,之後聞人秋費盡心思,也沒辦法讓她真正開懷起來。他很是懊悔,為什麽帶她出來閑逛,卻來了這李子林裏,否則也就不會遇見令人心煩的景玨了,她的心情也不會陡然失落。


    而此刻的禦書房中,陳文軒見著坐在上首的景玨麵色陰沉,一直不發話,他猶豫著開口道:“皇上,您之前說還有事情商議,不知是要說哪一樁?”


    龍涎香自顧自嫋嫋升起淡淡青煙,陳文軒的聲音打破了禦書房的沉寂,景玨陡然清醒過來,他垂下眼眸,藏起眼底的疲憊,靠在椅背上眯著眼睛,“無什麽事商議,陳愛卿先退下吧。”


    竟是沒什麽事,陳文軒一陣愕然,想來剛才說要迴禦書房議事,竟是他離開皇後麵前的借口,他也隻得先行告退。


    景玨兀自一人坐在禦書房中閉目養神,龍涎香的香氣蔓延,他忽然明白,為什麽之前景鴻一直將禦用的龍涎香換成了竹香。他驟然坐直了身子,打開了麵前的一封密函,是從馮國傳來的,馮子談已經奪得皇位,這也意味著,兩國的契約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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