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起來,白茫茫的雪兒開始有些融化。


    幸好,大道上的積雪足夠厚實,才不會變得泥濘。


    曠野處,一隊披麻戴孝的人兒清一色的女眷。


    怪不得人家要雇傭一個男子來充當孝子了。


    倪土不想見到這一幕,但今日躲是躲不開了。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既然領了這個差使總是要幹點兒什麽。


    但要給一個陌生人跪拜,倪土做不到。


    站在一棵柿子樹下,抬頭望望,高高的枝頭還有一顆紅彤彤的柿子掛在梢頭。


    幾隻烏鴉呱呱叫著,飛來飛去地要搶奪這冬日裏最後的美食。


    上官婉兒跟其他看客站在一起,瞧著倪土的做派。


    倪土將紙條遞給了管事。


    管事便給他穿上了白色的孝衣大褂,青色的鞋幫上還縫上了一塊半月模樣的白布。


    粗粗的麻繩勒緊了腰肢。


    有人要尋找柳樹枝子,倪土提出:“我去河邊砍一些過來吧。”


    管事紅彤彤著雙眼,仍舊沉浸在失去主公的悲愴之中,也便沒有阻攔。


    河邊樹立著一棵又一棵柳樹。


    那些如長發一樣的細細紙條柔韌地打著完美的弧度撲向河麵。


    冷風一吹,發出了克拉拉的響聲來。


    用瑞士軍刀砍了一截長長的柳樹木棍。


    往地上一杵,覺得不會因為太短而累了腰肢,也不會因為太長而遭人笑話。


    河邊的黃色蘆葦叢裏陡然“撲棱棱”竄起幾隻鳥兒來,把倪土嚇了一跳。


    蘆葦?正巧,嗩呐哨子就缺一些好一點兒的蘆葦管兒。


    倪土邁步下了河道,鑽進蘆葦叢中。


    河麵封凍住了,倪土才得以深入河道裏側,尋找稱心如意的蘆葦。


    采葦最佳時間應選在深秋後打過幾遍霜,也就是小雪至大雪時節為好。


    此時蘆葦已停止生長,由青變黃、含水較少,易於識別葦質軟硬。


    采選地區以水陸交界帶有泥漿處為宜。


    旱地蘆葦缺水,生長較慢,纖維過於緊密,葦壁較厚,葦質彈性差,做哨易裂,發音過剛。


    水中蘆葦含水多,生長較快,皮薄質軟,做哨較易,但發音不亮,聲音的穩定性差,哨片使用壽命較短。


    水陸之間的雖比前兩者好,但並非隨便采根就能用。


    應選擇發育正常,長勢端正,無蟲蛀風傷者。粗細合適,葦管內徑在零點四到零點八毫米之間以備做大小不同的哨片。


    軟硬要適度。倪土用手捏捏,一捏變形,太軟,不能用。捏不動的,太硬。


    唯有捏得動但不變形的,合適。


    撕去蘆葦外皮看看,光滑,無纖維紋的,質地剛。有明顯一條條起皺纖維紋的,質地綿。以表麵潔白如緞,光滑油亮,略發深黃且帶有細小而均勻纖維紋,且無折皺的較為理想。


    好不容易找到幾株,倪土小心翼翼地用瑞士軍刀將它們從根部貼著冰麵砍下來。


    要取一根葦子的中間二、三節,葦梢與根部都要去掉。


    多采選些束好懸於通風處,待水分全幹後便可取用。


    用來作哨的是皮和纖維層,一般纖維均勻而有韌性的葦子彈性好。


    倪土先削了一些,先行實驗一番。


    因為蘆葦哨片經久耐用,音量變化幅度大,音色可剛可柔,各種技巧易於發揮,對作品的適應性強,所以嗩呐哨片一般多以蘆葦製作。


    采葦也分南北差異,猶如南橘北枳。


    中原的蘆葦作哨聲音脆響,江南地區蘆葦製哨振動好、壽命長,是製哨較佳材料。


    選葦子一根,削去兩頭葦節,找了個冰層薄弱的地方,用刀鑿開冰,插入水中,用嘴抽吸,讓水浸透葦膜。確保葦管浸濕後膜有拉力而不脆。


    約數分鍾後,用刀斜削葦管上端,膜頭削出後用手指把葦膜整筒撚在一起,用比葦子內徑小、削斜的秸杆把葦子內膜完整捅出,捅淨,防止造成堵塞哨口造成發音上的故障。


    哨片做好後,要邊試吹,邊調試維修。


    管事派人來尋找倪土了。


    倪土隻好先將哨片和蘆葦,還有柳枝收拾好,再行迴到墳頭前。


    倪土將東西放好,盤腿坐在了眾哭殯人堆裏。


    再行修繕哨片。


    倪土端著嗩呐放在嘴邊,鼓足了腮幫子一口氣吹了出來。


    一聲裂石流雲般的嗩呐聲將哭墳人,還有那些看客的目光聚攏而來。


    嗩呐終於弄好了!


    可是,在這場合能吹奏什麽呢?


    百鳥朝鳳?


    不合適!


    還是吹奏一曲《大出殯》。


    悠揚的嗩呐聲響起,高亢、嘹亮,嗚嗚咽咽渲染著人們的悲情。


    哭殯的人的痛哭聲越加宣泄無度。看客們也都被感染地淚流滿麵。


    迴想著過往的種種,還有前生迴不去的遺憾,倪土閉著眼睛,將所有的悲痛全都發泄到嗩呐身上。


    送親、哭靈堂、西去的平安路上、別亦難、黃河情,一曲接一曲,悲情經由嗩呐傳遞給眾人。


    循著這聲音,越來越多的村民奔湧而來。


    倪土再一睜開眼睛的時候,陡然看到周圍那些原本光禿禿的山嶺、低矮田地裏滿是村民。


    滿眼望去,足有近千人。


    他們皆是淚流滿麵,滿臉的悲痛。


    連那個站在柿子樹底下的上官婉兒也都泣不成聲,將粉嫩的臉蛋哭成了大花臉。


    管事抬起淚眼來,央求道:“少郎,煩請您繼續吹下去吧!主公在天之靈,也一定會走得舒舒坦坦的。”


    倪土的嘴巴已經幹涸,起了翹皮。倪土點了點頭,抿了抿嘴巴,就要繼續開吹。


    “等等!”管事一揮手,有仆人遞過來一碗米酒。


    倪土一仰脖灌了下去。


    酒水微醺,倪土心中的悲苦情水陡然湧動起來。


    再次鼓足腮幫子吹起來,那份綿綿情思傳遞給每個人。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上官婉兒輕聲低唱著昨夜倪土所作的詩篇,更是哽咽地脖頸處的神經一突一跳的。


    “他,他內心深處,果然,果然有一個深愛的女人嗎?那人會是誰?讓他這般千絲萬縷地牽掛。”


    上官婉兒奔湧著淚水,定睛瞧著沉浸在吹奏嗩呐聲聲中的倪土,心中陡然疼痛不已。


    “可憐的人兒,他現在果然是一個人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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