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在鑾駕之後長長的隊伍裏,上官婉兒戴著帷帽,長長的粉紅色絲紗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龐,而在絲紗後麵藏著的還有一個金絲口罩。


    這是武媚兒特意交代的,除非是單獨跟她相處時,可以不用佩戴口罩,而若是有旁人在一定要佩戴著。


    上官婉兒不知道這到底是何原因,但她聽從師父的安排便是了。


    隨著人流在大雪紛飛中快步走著,上官婉兒卻仍在流著眼淚。


    婦好的結局或許是完美的,武丁還是那麽地愛她,那麽地思念她。


    但心裏還是充滿了遺憾和憤懣。


    婦好為何不能活得長久一些。


    哪怕陪伴武丁終老呢?


    兩情相悅就該朝朝暮暮,白頭偕老。


    這是天妒英才嗎?


    一個出類拔萃,連男子都不如的英雄女子竟然是一個早逝的結局。


    上官婉兒的心情極壞,她恨不得將倪土拽過來揍一頓。


    但悲傷了大半天,突然“噗嗤”一聲笑了。


    因為她忽然想通了,這個故事既然是倪土講的,那麽,再讓他給自己講一個搞笑的故事不就得了嗎?


    她這麽一想,心情驟然好轉過來。


    倪土不知道的是,不隻是上官婉兒有這個心思,隻要聽了倪土這個故事,並為之傷心大半日的小娘子都有了這個心思。


    於是乎,半日惆悵以淚洗麵,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小娘子們的歡聲笑語終於又迴到了大唐的深夜。


    倪土向來是天生樂觀派,悲傷不過三秒。


    屬魚兒的記性,讓倪土很少對悲苦糾結太久。


    這樣強大的心理特征或許是從前生摸爬滾打,經曆心靈痛苦養成的,更或許是,倪土總是清醒,除了自己的舒心和快樂,其他的一切皆是浮雲的緣故。


    若是痞子的性格,他或許會說:“旁人的事,關我屁事!我自己的事,又關你屁事!”


    若是文雅一點兒的性格,他或許會說:“草!”“我曰餒!”


    倪土知道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從來摒棄掉一些無用的東西,轉而集中精力幹一些自己該幹的事。


    珍惜時光,不隻是掛在嘴邊的,而是要通過付諸實施切實做到了。


    精明透徹,不隻是透過大事件的處理,而是透過生活中任何一件事,不管是瑣碎的一刻閑暇時光,一個小小的與人的對話。


    中原曆史上下五千年的底蘊,多少的故事已經給人們了深刻教導,不管是正麵的還是反麵的,為何睜著眼看完了就看完了,不加任何的吸收,不加任何的反思呢?


    倪土站在自己的臥房門口,依靠在門框上,瞧著飄飄灑灑的落雪,想著人間的悲苦到底給人帶來什麽價值。


    王玄策派來的人站在自己跟前說了大半天的話,至於說得什麽,倪土壓根一個字兒沒聽進去,倒是最後那人走時,說的:“這次出征遲遲不出發的緣由是朝廷不給費用,車馬糧草的錢早已經花光了王大人的積蓄,恐怕這次天竺國之行要泡湯了。”


    說完,那人便垂頭喪氣便走了。


    那人剛走,又一人進到院子裏來。


    “倪東主,倪東主……”


    小薩是薛三娘新買進來的農家娃子,九歲的他身板矮小又瘦弱,重活累活幹不了,但他多精明,薛三娘便讓他幹一些跑腿兒的活。


    “呃?”倪土將目光從紛紛揚揚的白雪屏障上轉移下來,瞧著這個將全身掛滿雪粒子的小薩。


    “倪東主,薛店家說您能不能去前店再給他們講一些好聽又好笑的故事?那些食客們仍舊十分悲傷,嚴重影響了食欲。”


    倪土聽聞,但又似乎沒有聽到,仍舊抬頭去看白雪屏障。


    小薩又將話重新說了一遍。


    倪土仍舊呆呆地望著白雪屏障。


    小薩見倪土陷入沉思了,也不好打擾,就站在雪裏陪著倪土。


    就這樣,一人依靠在門框上仰頭瞧著落雪,一人立在雪地裏被鵝毛大雪逐漸淹沒了。


    半晌的功夫,倪土突然轉身進到屋裏。


    小薩這才緩過神兒來,急忙跟步上前,卻被“嘭”地一聲關上的門板擋在門外。


    “倪東主,薛店主說……”


    還沒等他再複述一遍,屋裏的倪土便說道:“讓她也歇歇吧,我累了,今日連續講了四個時辰,身體嚴重透支了。”


    小薩很是體會倪土的這一境遇,點了點頭,轉身準備迴去複命。


    還沒等走出去幾步,卻聽得倪土大聲說道:“告訴薛三娘在店門外掛出評書休息三日的告示牌,我累了,想歇歇了。”


    “這……”小薩楞在原地,他緩緩地迴轉身,卻看到屋內的燈光一閃,光線一片漆黑。


    他長長地歎息一聲,迴轉身去複命了。


    薛三娘並沒有責怪小薩,也沒有多說半個字,急忙吩咐道:“去寫吧,寫好後掛到門口。”


    “婷婷……鐺朗朗鐺……”


    隨著雲板的響聲,倪土緩緩地睜開了睡眼。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昨夜裏鐵馬冰河入夢來。


    婦好似乎前來感謝倪土的揚名之舉了,便把她那真實的人生演繹了一遍。


    不過,當倪土醒來時似乎想起來,又似乎沒想起來。


    躺在暖炕上,瞧著窗外晨曦的白光,眼神卻在發呆。


    他不知道,外麵的大雪依舊紛紛揚揚。


    他也不知道,醉酒醒來的老夫子聽說他將評書斷了三日,便要討一個說法。


    其實,他還是被食客們,還有那些一大早圍攏在門口的聽眾,以及再希望獲得大滿盈的街頭店主們的鼓動,前來討要說法的。


    甄真兒早已立在窗外,將這一切跟倪土訴說了。


    倪土卻不笑也不哭,不樂也不悲,整個人像是被什麽抽空了。


    成了一個沒有任何情感波動的神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完全超脫為一個意誌特別剛毅之人。


    薛三娘過來瞧了瞧門,假借吃早飯唿喚倪土。


    屋裏卻沒有任何動靜。


    薛三娘於心不忍,便令人給老夫子打上傘,遮擋著紛紛揚揚降下來的大雪。


    老夫子也是倔強勁頭十足,徑直立在屋外站著巍然不動。


    倪土在屋內靜默了三日,老夫子便在門外杵著陪了三日。


    原本隻是站著,後來隻能坐著,再到後來便要躺下了。


    幸虧薛三娘體恤老人,給他搭建了一個小棚子,下麵鋪了厚實的稻草,還在旁側燃燒著木柴炭盆取暖。


    老者便索性盤腿打坐,陪著倪土靜默。


    老者的家人前來勸誡,他也不言不語。


    有人發出疑問,有人便解釋道:“老夫子事先說過,他埋怨倪東主太過小心眼兒,這點兒坎兒都過不去,如何才能度過大風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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