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王稟似乎對穆栩身份多有顧忌,不願與其深交,因此在說完正事之後,滿口謝絕他的挽留,隨意扔下一堆輜重,便帶人徑自返迴了雄州。


    站在大營門口,目送王稟一行遠去之後,朱武指著擺在空地上的輜重糧草,向穆栩征求意見道,“使君,這些東西可要交給遼人?”


    穆栩思量了下,迴道,“這些人我留著有用,不能將他們餓死,先給他們三天口糧,剩下的過幾日再說。”


    朱武聞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使君是想收這些遼兵為己用?”


    穆栩點了下頭,“不錯,咱們日後難免要和女真人對敵,沒有騎兵那是萬萬不成,這些遼人不正是現成的嗎?”


    “小可擔心那些遼人,未必願意順服?”朱武皺眉說道。


    穆栩卻道,“無妨,我已打聽清楚了,這夥遼兵雖以契丹人和奚人為主,但他們的家眷早幾代便在燕地落地生根,已和漢人沒多大區別。


    再者,我會讓蔡攸答應,將他們家眷遷往雲地。到時他們不給我效力,還能給誰效力?總不能棄家人於不顧,非要去追隨耶律延禧或是女真人吧?”


    朱武見穆栩早有腹案,便不再多勸,隻提醒道,“若真要收編這夥遼兵,那最好將那些將領處置了,免得他們私下串聯煽動士兵造反。”


    “軍師放心就是,凡是小校以上的遼人,我會一個不留,全數交給朝廷,讓童貫拿他們去和耶律淳談判。”


    穆栩一開始也曾想過,是否要招攬耶律大石和蕭幹,可後來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主意。


    隻因從這兩人在曆史上的作為來看,皆是遼國的死忠份子,即使現在投降,怕也是口服心不服,說不得日後還會反噬於他。


    既然如此,那穆栩又何必吃力不討好呢?


    至於說耶律大石還會不會建立西遼,穆栩根本就不在意,若日後天下一統,想要遠征西域,那就再揍這家夥一次。


    而且比起耶律大石,穆栩更在意天祚帝耶律延禧一些。


    此人的腦迴路,實在令人琢磨不透。昔日女真人方起兵時,這廝整日沉迷遊獵不可自拔,對此不聞不問。如今被人攆到夾山去了,他卻突然雄起了一把,聽說最近一段時日,糾集了不少草原蠻族,叫囂著要先平幽雲,再反攻女真。


    不論此事是真是假,但卻不得不防。


    就在穆栩思量耶律延禧的威脅時,朱武忽然說道,“使君,如今已是八月上旬,您和茂德帝姬的婚期已近在眼前,即便現在就趕去東京,怕也趕不上了,可想好應對的法子?”


    “我已上書給趙官家,言明要推遲數日,想來他也能夠理解,畢竟我可是為了準備聘禮,才選擇將婚期延後。”


    聽到穆栩此話,朱武了然的笑道,“以整個燕地作為聘禮,這般大的手筆,真可謂是古往今來天下第一人了,趙官家若不給帝姬一些像樣的陪嫁,可就有些說不過去。”


    “軍師所言極是,就看我這便宜丈人上不上路了,希望不讓我失望吧!”


    二人一邊說著閑話,一邊來到中軍大帳附近,卻見燕青帶著一個生人立於帳前,看到他們後,燕青迴頭先向那人交代兩聲,隨後便迎了上來,向穆栩迴稟道,


    “使君,遼軍統帥耶律大石派使者前來求見!”


    穆栩打量了那人一眼,隨意的揮揮手,說道,“我懶得同其多費口舌,你轉告那使者,讓他告訴耶律大石和蕭幹,最近老實一些,不要老想著突圍之事。再過得幾日,待朝廷與耶律淳達成和議,我便放他們北歸。”


    送走王稟的第二日,穆栩又迎來了風塵仆仆的蔡攸一行。


    剛一見到穆栩,蔡攸便似真似假的抱怨道,“穆老弟,你這次可做了好大一樁事出來,事先也不通知我等一聲,害的為兄都親自來了遼國境內。”


    穆栩故作不解道,“此話怎講?”


    蔡攸揮手示意手下退後,一麵與穆栩把臂向營內而去,一麵小聲說道,“老弟你不知道,我臨來時,童樞密可沒少埋怨你,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說你搶了他的功勞。”


    穆栩不知此話真假,但還是故作氣憤道,“哼,童樞密真會倒打一耙,要不是有我出兵替他兜底,他此番不但無功而返不說,還會損兵折將,到了那時,看他如何向朝廷和官家交代!”


    蔡攸忙安撫穆栩幾句,隨即又低聲問道,“老弟,你給哥哥一句實話,你要如何才願將這夥遼人交給朝廷,讓我等以此作為籌碼,去招降遼國?”


    穆栩答非所問,“兄一路勞碌奔波,且休息一晚,明日再談正事如何?”


    “還是罷了,大事要緊,官家已然望穿秋水,我可不敢再拖延下去。”


    穆栩聽了這話,心下不由一動,“如此說來,前線發生的事情,官家已知曉了,那他可知兵敗之事?”


    蔡攸遲疑了下,迴道,“這麽大的事情,豈敢隱瞞官家?”


    “那官家可有追責?”


    “這…據我所知,官家有意讓種師道致仕。”


    穆栩點了下頭,和他預料的差不多,童貫這廝果真將戰敗的責任,推到了種師道身上。


    說話間,一行人來到大營裏麵,穆栩命朱武招待蔡攸隨從,他本人則為蔡攸單獨接風洗塵。


    三五杯酒下肚,蔡攸再一次提起此行目的,想從穆栩嘴裏探探口風。


    穆栩卻道,“能勞蔡兄親自出馬,想來不止是為了這夥遼人安危,怕是兄還肩負著別的重任,小弟說的可對?”


    蔡攸麵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打了個哈哈道,“怎麽,兄弟也想同為兄搶功勞不成?”


    穆栩搖了搖頭,“非也,隻是小弟必須先知道朝廷對遼國的態度,才好決定如何處置被困遼軍。”


    蔡攸不知這裏麵有何關係,可穆栩一臉的正色,讓他又由不得不信,在猶豫半晌後,到底還是實話實說了。


    “官家已給出明確旨意,同意耶律淳的條件,封其為遼王,封地檀州,許其自治三代。”


    聽到大宋竟許了檀州為耶律淳封地,穆栩都不知說什麽好了,趙佶不懂檀州的戰略價值,那滿朝一眾文武也不知嗎?


    檀州地處幽州之北,乃是通往古北口的必經之地,一旦將來古北口麵臨外敵入侵,而遼人又生出二心,豈不大事不妙?


    不過穆栩再一深思,明白自己實在不該對趙宋君臣抱有期望,在原本的曆史上,趙佶在與金人定立盟約時,就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當時在涉及幽燕雲歸屬之時,趙佶在盟書上,隻單純的提及了十六州,卻完全忽視了灤州與榆關(山海關),導致落了金人口實。


    事後趙宋朝廷自然察覺出不妥,發現如果灤州之地落到金人手中,那就等於是給金國在長城以內,留了一塊飛地,長城天塹從此淪為擺設。


    為了彌補這個錯誤,趙佶君臣便動起了歪腦筋,竟鼓動割據灤州的張覺私下投奔大宋,如此一來,金人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本來在滅遼的過程中,金人就覺得宋人隻是個拖後腿的,不該分得幽雲之地,其後不過礙於完顏阿骨打的命令,才沒有尋宋朝麻煩。


    可趙佶倒好,自家給金國送上了出兵的借口,讓金人得以占據道義,以宋朝背盟為由,對河北、河東發動了偷襲,最後甚至滅亡了大宋。


    可以說,在與金人會盟,攻打遼國的過程中,趙宋朝廷是連出昏招,將偽大國的麵目暴露無遺,種下了亡國的苦果。


    否則就憑宋朝當時的經濟實力,隻要能抵擋女真人三年五載,拖也能將金國拖垮。


    這還真不是胡說,要知道麵對比金人厲害好幾倍的蒙古人,南宋小朝廷都抵抗了四十六年,既然南宋都可以做到,沒道理北宋做不到啊?


    這也正是讓後世之人歎息的地方,因為靖康之恥的一幕,本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若不是攤上趙佶父子這對活寶皇帝,大宋不該如此毫無還手之力。


    言歸正傳,卻說蔡攸見穆栩聽了他的話後,一時竟神遊天外,趕忙輕咳幾聲,提醒其正說正事。


    穆栩迴過神來,迴以歉意一笑,隨即說道,“蔡兄見諒,小弟被官家的大手筆驚住了,不免有些走神!”


    蔡攸端起酒杯,滋溜一口,不以為意道,“兄弟未免太過大驚小怪!你要明白,自大宋開國之日起,曆代君王就對幽雲念念不忘,如今官家好不容易能達成所願,那是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心甘情願的。”


    穆栩對此沒有發表意見,隻淡淡道,“再過些時日,便是小弟與茂德帝姬的婚期,為了表示對官家的感謝,此次朝廷和議,我願全力配合,讓官家早日得償所願。”


    蔡攸見穆栩終於鬆口,不禁大喜的問道,“兄弟此言當真,這麽說你是願意放過這夥遼人了?”


    穆栩笑道,“蔡兄休急,且容我將話說完!”


    蔡攸訕訕一笑,不好意思道,“為兄有些忘乎所以,兄弟勿怪,你有何條件,盡管道來就是。”


    “那小弟就直言不諱了,我的要求很簡單,我可以答應饒過這些遼軍性命,似蕭幹、耶律大石等遼國貴胄,也願意放他們平安迴去,但那一萬遼軍士卒,卻要歸我所有!”


    蔡攸品味了好半天,才弄懂了穆栩的意思,他皺眉道,“這怕是有點難辦,耶律淳歸附朝廷的先決條件,便是想要迴這夥遼軍,兄弟這般作為,他怕是不會同意。”


    穆栩冷笑一聲,“蔡兄高看耶律淳矣,時至今日,他為魚肉,我為刀俎,他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他若是不同意,我立即全殲所困遼軍,再揮師北上,與居庸關外的大軍兩麵夾擊燕京,到時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他了!”


    “哎,兄弟千萬息怒!萬事好商量嘛,為兄不是不相信你的本事,隻是如此一來的話,損兵折將不說,還會拖得時日良久,智者所不取也!”


    穆栩見蔡攸態度有所鬆動,便循循善誘道,“蔡兄,我之所以如此做,也是為朝廷著想啊。官家寬宏,許了耶律淳自治三代,可咱們做臣子的,卻該替官家查缺補漏。


    那耶律淳乃遼國皇族,今番是被逼上了絕路,才不得不向我大宋臣服。但老話說的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誰能保證他日後不會反悔。


    為了防患於未然,自要從一開始就削弱他的實力,若我將這一萬精銳遼軍還與他,再加上燕地其餘遼人守軍,他的麾下可就有了三四萬人馬,這對朝廷不見得是好事吧?”


    蔡攸承認穆栩所言有理,但同時又暗自盤算,“說的好像你不是朝廷威脅一般,如此是削弱了遼人實力,但你穆栩豈不更加勢大難治?


    若今日我答應了此事,待將來你穆栩尾大不掉,我如何向官家交代?可看這廝的口氣,要是不答應他,他必然不願輕易鬆口,我豈不空跑一趟?


    咦,有了!我可以將這個難題拋給童貫那廝,隻要他同意了,那就與我無關了。對,就這麽辦,誰讓他童貫是此行正使,我隻是副使呢!”


    想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蔡攸當即便道,“兄弟考慮的甚是周全,讓人著實佩服不已。可惜為兄做不得主,還需迴報給童樞密,由他來做決斷,不知兄弟可願再等幾日?”


    穆栩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蔡攸,對其一時不免有了新的認識。這家夥能在趙佶當政期間平步青雲,確實有幾把刷子,根本就不是外人口中那種,單純依靠溜須拍馬之輩。


    不過也無所謂,現在主動權在他之手,不怕趙宋朝廷不妥協。


    心念急轉之間,穆栩已有了主意,隻見他笑著讚同道,“蔡兄說的甚是,此事是該由童樞密來拿主意。那就請蔡兄在我營中多盤桓幾日,讓我帶你看看北國風光。”


    說到這裏,他又不經意的提了幾句,“希望童樞密能盡早迴複,小弟有些擔心,山穀被困遼人撐不了那麽久,這萬一他們死傷慘重,那可就給了遼人借口。”


    蔡攸自是聽出了穆栩的威脅之意,他先是神情微微一滯,隨後便笑道,“兄弟的話,為兄一定轉達童樞密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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