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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車又在四處泥濘的廠區裏行駛了一會,最後才在一處打著木製隔離帶的地方停下來。


    “將軍,到了,這裏就是安置那些政治犯的警戒區,”索金奇科一邊將車子息了火,一邊說道,“你要找的卡岡諾維奇就住在這裏,恩,屬於行動受管製的對象。”


    楚思南無聲的點了點頭,然後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要不要和前麵的看守們打聲招唿,”索金奇科緊跟著下了車,他在另一側猶豫著問道,“那是安全委員會內務分局的人,這裏是他們的管區。”


    “不用了,我們進去看看就出來,有事情的話再說吧。”楚思南搖搖頭說道。他知道,這個內務分局是安全委員會的一個小組織,隸屬吉爾尼洛娃所管轄的第二總局,他們的主要職責,就是管理全國各個下屬單位的內防、反特、反間諜工作。其實說白了,就跟楚思南當初所處的那個年代裏的公安內保差不多,隻不過相比之下,內務分局的職權要大的多。


    看著楚思南漫不經心的朝木製圍欄入口處走去,索金奇科暗自無奈,他心道:恐怕也就隻有你敢不把安全委員會的人放在眼裏,如果換作別人,恐怕說什麽也沒有那個膽子做出這種事情來。“有事情的話再說?”如果落在安全委員會的手裏,那說什麽都晚了。


    的確,私自探視政治犯,這在蘇聯國家中可不是一件小事情。無論是誰,隻要幹作出這樣的事情來,估計連第二天都不到,就會被安全委員會地人找上門來。可對於楚思南來說,這樣的事情就算不上什麽了,更何況負責管理這裏的,還是內務分局的人,那可是直接隸屬於吉爾尼洛娃的部門,誰敢對他楚思南說三道四?


    其實,索金奇科也是有些大意了。他忽視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那就是在以往。負責關押政治犯的警戒區部分,一向都是戒備森嚴的。不管你是什麽人,隻要一靠近這一地區,馬上就會受到明暗崗哨的查問。而今天的情況明顯有些不對頭,不僅那些明崗對兩人大開綠燈,就連那些真正隸屬於內務分局地暗哨們,也一個都沒有現身。這是為什麽?很簡單,有人在暗中操縱這一切。為楚思南的探監行動創造便利。


    旁若無人地走進警戒隔離區,楚思南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類似於郊遊營地一般地所在,隻見在木製隔離牆的後麵,是一個偌大的空場,整個空場大概有上千平,四處都建滿了破舊的帳篷。此時大概是因為住在這裏的人都去勞動了。所以給人的感覺相當僻靜,隻有一些衣衫襤褸、臉上髒兮兮的小孩兒在四處奔跑玩耍。楚思南有一個感覺,那就是自己一不小心進入了德國人廢棄地集中營了。不,這裏的條件大概比德國人的集中營還要差許多。


    楚思南在第一處帳篷前停下腳步,撩開結滿補丁的門簾朝裏麵看了一眼。帳篷裏沒有人,空蕩蕩的,那潮濕的泥土地給人一種陰寒刺骨地感覺。帳篷裏也沒有什麽擺設,除了一張用木料堆砌起來的、看上去像是床一樣的“家具”之外,就隻有一把做工粗糙地椅子和兩件掛在帳篷上的“裝飾品”。而這兩件“裝飾品”看起來也同樣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 ̄那是兩塊刻著紅色大字的木板,一張麵寫著“怠工也是反革命!”,而另一張上則寫著“沒有布爾什維克人攻克不了的堡壘!”


    不過即便如此,帳篷裏還是有幾件東西吸引了楚思南的目光,這東西當然不會是那注明標語的木牌,想當初在秘密監獄裏坐牢的時候,他所看過的標語可比這裏的精彩多了。真正吸引楚思南注意的,是那張木床上擺放的一大遝稿紙,他很好奇,這個帳篷裏住的究竟是什麽人,都落到這步田地了,還有心情著書立說?


    隨手將門簾撩到帳篷頂上,楚思南邁步走進帳篷,直接走到了床邊,信手取過一兩張零散在旁邊的稿紙,放到麵前看了一眼。稿紙上的內容相當淩亂,有數據也有簡圖,這些東西楚思南都看不懂,他大其概的揣測,這可能和氣象或者是水利有關。


    “索金奇科同誌,這裏住的人是誰?幹什麽的?”楚思南將手中的稿紙放迴原處,然後轉身對跟在身後的索金奇科說道。


    “哦,我看看,”索金奇科扭身將那門簾從帳篷上翻下來,然後在那上麵看了看之後說道,“啊,是考爾涅夫,水利專家,原來在水利部工作的。”


    “噢,水利專家?”楚思南眨了眨眼睛,他感覺考爾涅夫這個名字很熟,他以前似乎在什麽地方聽說過,隻是這倉促間想不起來了。


    “水利專家也關在這裏,他犯了什麽錯誤?反革命?叛國?還是給德國人充當了間諜?”楚思南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他一連串的問道。


    “我也不清楚,”索金奇科聳聳肩說道,“您知道的,像這種地方,我也並不能時常進來,就算是因為工作上的原因不得不來的時候,也會有安全委員會的人在旁邊監視,和這些政治犯閑談是不被允許的,像今天這樣的情況,絕對是破了天荒了,所以,他們的情況我也不了解。”


    “那這些人被關了多久了?”楚思南知道索金奇科說的是實話,因此他轉口問道。


    “不盡相同,有的人是幾年前就被關進來了,而又一批則是幾個月甚至是這個月前才被送來的。”索金奇科迴答道,“有人陸續被釋放,也有人陸續被押進來勞動改造,這裏的情況也不是那麽穩定的。”


    “那關在這裏地大都是什麽人?”楚思南繼續問道,這個問題他還是第一次提出來。在之前,他都沒想問過,不過如今情況不同了。卡岡諾維奇曾是斯大林的親信,蘇聯政府的高級官員,他作為政治犯被關押在這裏,還有情可原,可是像卡莫夫、考爾涅夫這樣的專家、學者,也被關到了這裏,這是為什麽?他們總不會是也參與政治角逐了吧?


    “這個我也不清楚,不過有一些人我還是認識的。”索金奇科想了想說道,“像科羅廖夫、齊奧爾科夫斯基、迪托夫、卡皮查等等。這些人可都是名人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會被關到這裏。”


    在索金奇科所說的四個人名中。楚思南就知道一個,這個人就是科羅廖夫 ̄ ̄後世鼎鼎大名的“蘇聯運載火箭之父”、蘇聯第一枚洲際彈道導彈的設計者、世界第一艘載人航天飛船“東方1號”的主要設計者等等等等,他的名號實在是太多了。


    不過楚思南不知道地那三個人,同樣也不是什麽小角色:齊奧爾科夫斯基,科羅廖夫的主要協助人,他雖然沒有取得過那麽多地顯著成就,但他卻是人類宇航史的理論奠基人。火箭飛行理論、液體燃料火箭地結構理論、多級火箭的結構理論等等。這些對彈道導彈、宇航史來說不可或缺的理論,都是由他率先提出並加以論證的。迪托夫,一名農業專家,說實話,楚思南不知道他的名字多少應該感到慚愧,國內新疆地區瑪納斯河流域的建設兵團棉花產地。就是在他的親身指導下建立起來地。這位務實的農業專家,在新中國建立之初,用自己過硬的專業知識。打破了國際上關於新疆地區無法種植棉花的論斷。至於皮卡查,那似乎不用說了,世界知名的物理學專家,低溫物理學界的開拓者,諾貝爾獎獲得者,超流現象地發現者之一。


    幸好楚思南對後麵三人不了解,否則的話,他還不知道要驚訝成什麽樣子了,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有了無邊的感慨。人才,尤其是像科羅廖夫他們這樣地精專、高素質人才,那對一個國家來說,就是無比寶貴的財富,是千金不易的瑰寶。美國人為了攬住人才,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利引色誘、恐嚇威脅等等手段,沒有他們用不到的,可是意識形態高上一籌的蘇聯又在幹什麽?把這些人才投進了集中營,讓他們幹體力活。這難道不是浪費?不,這已經不能用浪費來形容了,這是犯罪,是**裸的犯罪,是對整個國家、整個人類的犯罪。


    楚思南暗下決心,他一定要把這裏的事情搞清楚,至少,那些百年難遇的人才,一定要解放出去,幹體力活不是他們的強項,無端浪費他們的聰明才智更是一種愚蠢的行為。


    “走,我們到別處看看。”楚思南沉著臉轉過身來,對身後索金奇科說了一聲,然後便自顧自的朝外走去。


    隨著楚思南的步伐在警戒區中的延伸,索金奇科發現了問題,他敏感的認識到,這位身份高貴的將軍似乎並不僅僅是要來找卡岡諾維奇那麽簡單。他一個帳篷一個帳篷的挨個走過去,每個帳篷都要進去看看,尤其是那些標注在門簾後麵的人名,他更是一個都不曾放過。索金奇科感覺,楚思南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隻是借著找卡岡諾維奇的幌子,來尋找另外一個或者是幾個人。


    整個警戒區裏,設置了數百個帳篷,這就是說在這裏安置了數百個政治犯以及他們的家庭。楚思南身穿中將製式軍服,在這個地方留連不返,還在一座座帳篷間往來穿梭,自然是引起了那些未去上工的婦女、兒童的恐慌。因此,當他從最後一個帳篷裏出來的時候,幾乎已經要被一雙雙驚恐的眼睛給淹沒了。


    不過此時的楚思南,已經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事情了,他在巡視過程中,早就被那一個個早已熟知的名字給砸懵了。能夠讓他熟悉的人,自然是在蘇聯軍界有著一定名望的人,隻不過這裏沒有什麽將帥,有的統統都是所謂的高級知識分子,武器研究精英。可是現在。他們什麽都不是了,充其量就是一群每天吃不飽穿不暖住不踏實地苦力,而且還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苦力。


    楚思南猜測,如果讓德國、美國那些西方國家了解到了這裏的情況,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鮮血狂嘔,繼而或額手相慶,或四處活動以便從中撈些實惠。


    “將軍,你轉累了吧,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跟隨著楚思南從最後一個帳篷裏出來。索金奇科小心翼翼地說道,“我看不如這樣。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然後您要找誰。交給我去辦理就好了。”


    楚思南麵色沉重的搖搖頭,繼而歎息一聲說道:“索金奇科同誌,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些什麽嗎?”


    索金奇科愕然搖頭,他哪裏會知道楚思南在想些什麽。


    “我在想啊,這裏對於某些人來說,或許僅僅是一個關押著別有用心的政治犯的集中營,而對於我們整個國家來說。這裏卻是一個悲劇的所在,”楚思南看了他一眼,然後語氣淡然地說道,“這是人才的墓地啊,是進步的墳塋,如果不早一天把它破除了。那終有一日,它會把咱們整個國家都埋葬掉。”


    索金奇科顯然被楚思南這聳人聽聞的話嚇了一跳,要知道這在如今可是犯忌諱地論調。關押政治犯的集中營地是什麽地方?那是蘇維埃給走錯路的人一個悔過自新機會地“福地”。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所在。可是楚思南卻在這裏公然指責集中營,說它是什麽“人才的墓地”、“進步的網墳塋”,還說什麽“它會把整個國家都埋葬掉”,這,這實在是太令人震驚了,如果說這話是別人說的,那不用辯解了,說話的人恐怕很快就會被打成政治犯了。


    “將軍您說笑了,”索金奇科下意識的朝四周張望兩眼,然後才訕訕地笑道,“我看您是累了,我們還是趕緊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哦,對啦,喬卡書記怎麽這麽久了還沒有來,難道是找不到我們?我們還是去找找他吧,現在也該到了午餐的時候了,我想這裏的人也快都迴來了。”


    楚思南自然猜的到索金奇科在想些什麽,他淡淡一笑,然後說道:“我現在哪裏也不想去,我就在這裏休息,等這裏的人迴來。我們這麽辦吧,你去找一下喬卡書記,告訴他一聲,讓他中午多準備些好吃的,我要借用他地地方,好好的宴請一下這些政治犯們。”


    “啊,將軍,您是在和我開玩笑嗎?這不會是真地吧?”索金奇科大吃一驚,他急聲問道。


    “索金奇科同誌,這是你第二次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了,”楚思南語氣不快地說道,“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在開玩笑嗎?抑或是你覺得我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不不不,將軍,我不是這個意思,”索金奇科急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個搞不好,您就會惹禍上身的,所以,還請您慎重,三思而後行啊。”


    “唔……”楚思南側著頭,擺出一幅思索的樣子,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吐口氣說道,“索金奇科同誌,我考慮了一下,你說得不錯,這件事情我沒有考慮清楚,或者說是沒有考慮周詳……”


    聽楚思南說到這裏,索金奇科才鬆了一口氣,不過,他這鬆出來的一口氣還沒有吐幹淨,那顆懸起的心也還沒有完全落下的時候,楚思南緊隨而至的一番話,便將他徹底摧垮了,讓他差點沒有當場暈厥過去。


    “嗯,隻片麵解決吃飯的問題是不負責任的,”楚思南漫不經心的繼續說道,“在我看來,這裏的居住條件也太差了,簡直就不是個能住人的地方。你順便通知喬卡書記,讓他馬上為這些人安排住房,我要這裏的每一個人,今天晚上都住進溫暖舒適的房間裏,而不是呆在這又陰又寒的帳篷裏。”


    索金奇科感覺自己被徹底打敗了,這位年輕、血氣方剛的上司,顯然不知道政治鬥爭的殘酷性是什麽,他擅自接觸、同情這些政治犯也就罷了,竟然還要為他們改善生活環境,這豈不是在自尋煩惱?


    “將軍,您知道的,這裏的住房本來就相當緊張,這倉促間的,讓喬卡書記到哪裏去弄這麽多的住房出來?”在萬般無奈之下,索金奇科決定換一種方式,用拖字訣把這件事情暫時馬虎過去,“我看不如這樣吧,多寬限幾天,暫時讓他們住在這裏,先把他們夥食的問題解決掉,然後再……”


    “我沒有那麽多時間給他寬限,”不等索金奇科將話說完,楚思南就不耐煩地說道,“堂堂一任廠委書記,如果連幾百人的住宿都解決不了,那他這個書記也該做到頭了。正規的住房沒有,難道還沒有像樣點的倉庫?馬上清理出來,讓人先住進去不就完了?!如果倉庫都沒有,那也好辦,讓喬卡還有廠裏的那些頭頭腦腦的,都給我從家裏搬出來,滾到這裏來住上幾天,我相信到時候他就什麽問題都能解決了!”


    “這……”索金奇科似乎還要說些什麽,可是卻被楚思南揮手給打斷了。


    “這件事情就這麽決定了,”楚思南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你馬上去辦吧。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件事情無論有什麽後果,都由我楚思南一個人負責,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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