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情況已經是差得不能再差了。就連來掃地的大媽,也沒有來了。財務會計每天都往江總的辦公室跑,出來總會一副無奈外加搖頭的表情,似乎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對於關於泄露秘密的事情,或者說是有個叫內奸的人物,都在所有的同事們裏麵傳得沸沸揚揚。大家每天都活在恐懼和互相猜疑的過程裏。

    可江總卻隻字不提這件事,他是那麽信任我們。從來都不想往我們身上戴帽子,他說“能在一個公司相處本來就是緣分,何必懷疑大家什麽”。說話時,我們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悲哀。因為他說話時,話音一直在抖。然後不敢看我們。

    終究有一天我會發瘋的。坐在我對麵的黃緒慨歎道。

    黃緒在桌子上折紙飛機,動作慢吞吞的,就象個老大爺。

    上次一些銀行的人過來辦事,都是依靠他一個人才搞妥的。銀行不停地在催債,和舊社會裏麵放高利貸的語氣沒有兩樣。沒辦法,欠別人錢就是這樣。全世界唯一存在的公理,隻有在你已經還錢以後。一片荒涼的氣氛,就象被抄了家的賈家大宅,會讓你時刻心靈觸動的。

    江總已經好久沒有從辦公室裏出來了,今天早上開班進去,就沒有看到過出來。辦公室裏的燈光還亮著。我敲了下門問。可以進去麽?

    辦公室裏麵沒有迴應。我繼續問。可以進去麽,江總?

    還是沒有迴應。我的聲音已經很大。

    門沒有鎖,輕輕推開門之後,我聞到好濃的煙味。地上好多煙頭,江總正站在窗台邊發呆。從側麵看,江總似乎蒼老了許多,胡須都已經長到下巴了。

    我問。江總,你怎麽了?

    江總轉過身來,煙從他的鼻子裏冒出來。消瘦的臉,胡須,凝亂的頭發,完全一副邋遢的樣子。不象以前那個風度翩翩的老板。江總看著我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眼眶裏的淚珠。還有黑眼圈。

    深情的雙眼,無奈的表情。

    江總說。我是不是很無用啊,父親的遺產就讓我這樣揮霍了。

    聲音沙啞且滄桑,就象在聽《竇娥冤》一樣催人淚下。

    我曾聽公司的老員工說,江總是從他過世的父親那接手公司的。老總曾對江總說,要禮賢下士才能使公司的發展更上一層。我看到過老總的相,完全是一個和藹老人的樣子,那親切的微笑,讓你覺得非常的溫暖。而江總為人和他父親一樣好,深得人心。我們從不懷疑江總的經營能力,隻是,沒想到現在公司的處境,會這麽的讓人無法承受。

    我說。江總,你是個好老板。我們都很相信你。

    相信我。江總把煙頭往窗外一扔,說。可是我快讓公司滅亡了,我對不起大家啊。

    窗外是林立的大廈,應接不暇的繁華。

    我說。江總,你為什麽不查查呢,我們公司的經營報表還有廣告設想,每次都被別的廣告公司搶先發表出來。

    雖然我知道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可在我的心裏,已經埋下了深深的疑惑。

    江總指著遠處的一座大廈說,深情地說。阿五,你瞧,那就是我幻想公司未來發展的圖畫。

    我繼續問。江總,不能就這樣放縱那個人啊,不能。

    風吹著江總的頭發,看著站在我麵前的江總,我的心也跟著失落。我想到了富貴宰相晏殊的《浣溪沙》。

    一年向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消魂,酒宴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江總突然問我。阿五,你那事辦得怎麽樣了?

    我愣了,我知道他問的是什麽事。如果真的和雲菲菲簽約了,拿到四百萬的報酬,或許能讓公司暫時平靜一下。員工們也有激情辦事,總比整日無所事事強。或者說後來,還有機會起死迴生。可我卻不知道怎麽迴答江總,看到他那滄桑的雙眼,布滿血絲,我實在不知道怎麽去迴答。

    江總好象覺察到了什麽,他哽咽了一下,說。沒有關係到,我知道你們都盡力了。本來我就不抱多大的希望。

    說完他仍然看著窗外,我實在不忍看下去了,就走出辦公室。心就如刀割一般痛,我強忍住自己的眼淚。想著以前在小區裏接觸的一對吸毒的夫妻,丈夫正拿著針管往妻子的手臂注射毒品,妻子就如竹竿一樣躺在床上。那是可怕的消瘦,我想隻有眼神能夠證明她還活著。然後我看到了丈夫眼淚在一滴滴地流下。丈夫手上是一塊塊的傷疤,他說這是在毒癮發作時留下的,他說他們已經兩天沒有東西吃了。

    後來我知道他們是靠偷自行車為生的,一般偷到車後,他們賣的錢都是花在吸毒上。

    我想我此時的心情,比看到那吸毒的夫妻更加傷心。

    無法表白的感情,就象那夫妻一樣,不能預知自己的未來。

    楊偉沒有來上班,我坐在他的位置上,看到了桌子上刻的字。密密麻麻的,但都隻有兩個字。劉庭。

    我開始翻雜誌時,袁秘書走了過來。一身紅色的裙子,臉上抹了好多麵油。除了她,公司恐怕找不到第二個象她穿著眼光的人了。她看了看周圍,小生地說。阿五,就是去“信園廣告設計公司”的事,你考慮好了嗎?

    又提到這個,我說。還沒有考慮,最近都沒有心情想這些。

    袁秘書高興地坐在旁邊,翹起腿說。阿五,機不可失啊,反正在這裏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她的臉朝著我,讓我覺得很不自在。還有那股很濃的香水味,都快要讓我嘔吐。我說。你倒很關心我的嗎?

    袁秘書說。哪裏的話,隻是信園不想失去你這樣的人才。

    信園,人才。叫得這麽親切,我開始納悶。

    似乎是發現說錯話了,袁秘書補充說道。要去一起過去嗎,我也不想看著你下崗啊。

    聽到“下崗”二字,我的心就膽寒起來。多少年的工作,我最擔心的也就是這件事。因為我還要養雪,我需要給她好的幸福。我說。可江總呢,他對我們這麽好啊。

    看到有人過來,袁秘書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要做大事情的,就必須懂得怎麽舍棄。然後就離開了。

    高跟鞋的聲音很刺耳地響著。

    或許該是要對我眼前所麵對的,做出一種犧牲的時候。我想。我本來就知道我必須舍棄一些東西,才能獲得一些東西。可是每每當我陷進一件事情後,我總不能自拔,因為我是這麽一個感性的人。因為我不想看到那麽多愛我的人,一個個地處於水生火熱之中。這就是我。一個傻得到底的我。

    我記得小四這麽形容自己的性格的。

    一半明媚,一半憂傷。

    對生活消極而又充滿希望,堅持人性中甜美的東西,可是依然沉溺於絕望之中。

    喜歡看電影睡覺和用四十五度角仰望長滿雲朵的天空,有清涼的笑容,深黑的瞳孔以及看不見的憂傷。

    或許我不可避免的也是這麽一個人,和小四一樣。

    早上11點,手機卻準時地響了。雪發來一條短信,說。阿五,你去劉奮闞那了嗎?

    天啊。我一下子驚住了。

    我竟然忘記了把錢交給他,他正急用錢給他弟弟治病。我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公司,邊走邊匆匆給雪迴了條短信。我現在就去,老婆。

    公司的保安也沒有攔住我,反正公司現在沒室,他也就放寬了監管力度。我經過時,他還朝我微笑了一下。雖然我們從來沒有講過話,雖然他隻對公司的高官嬉皮笑臉,我很鄙視。可我還是很禮貌地迴敬了一個微笑。保安竟然開話了。出去啊。

    我迴答。是的。

    嗬嗬。

    劉奮闞也沒有來上班,為了他弟弟的事,他已經請假了好幾天。我都不知道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或者說從他調離我們部門後,我就很少見到他。就是偶爾見麵,也再不是熱情擁抱,反而是象我對保安一樣,形式化的微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便是形同陌路。

    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他,都已經隔了好幾天,他還沒有向我開口。坐25路公交車可以到劉奮闞現在住的“武夷花園”。我卻從來沒有去過。車上的人很擠,我就在一直在車門口站著。

    喂,是我,我現在就過去,你在家嗎?我給劉奮闞打了個電話。

    電話裏的聲音喜出望外。在,你現在在哪?

    我:我在公交車上啊,人很吵,我聽不清楚,過去的時候再說了。

    過了好久我才聽到。哦,好的,我等你,來的時候call我一下。

    … …

    顛簸了半個小時,我終於到了。“武夷花園”是泉州市的先進小區,綠化當然不用說。全都是新一色的樓房,鱗次櫛比的,記得在電視上曾報道說,這裏住著一個明星,引來好多狗仔隊。弄得是整個泉州都沸沸揚揚的,到最後明星離開與否,我便不清楚了。走進一個小區,首先我們注意到的就是,人物的穿著,還有道路,再則是各種活動設施,從我到劉奮闞所在的b棟1號來說,“武夷花園”都具備了所有的優良特性。

    小區了竟然有一個噴泉,噴泉是從人物雕塑的嘴裏噴出來的。噴泉下是池子,幹淨見底,圓形的這樣一個池子。很多老人坐在池子的邊沿上,小孩子則在池子裏戲水。從他們臉上洋溢的笑容來看,可以想象這裏生活的快樂性。我想當年劉奮闞花大錢買下這裏的單元樓,是明智之舉。難怪嚴茹還一直跟我說。不要擔心,她和劉奮闞在這裏會很好的生活。

    也不知道他們生活到底如何。

    劉奮闞接到我的電話後,早已經在樓下等我了。頭發蓬鬆,神色看起來有點疲憊。遠遠的他就叫著。阿五。

    我說。真對不起啊,本來是答應早點給你的。

    劉奮闞笑著說。沒關係的,阿五,我們上去坐吧。

    房子是在三樓,高度和我的一樣,但肯定比我們好。一看那沿樓道的牆壁,還那麽白就可以知道了。

    嚴茹也在房間裏麵,她的精神也一樣疲憊。決不象以前那個笑起來,酒窩能很甜的女生。我說。你們看起來真的精神好差,不要過於憂慮啊,一切都會好的。

    嚴茹看著劉奮闞,兩個人相視而笑。苦笑。

    劉奮闞說。阿五,要喝點什麽呢,我這裏東西也不多。好久都沒有去超市購物了。

    我說隨便。

    看著他們,我也總覺得有一種壓抑的感覺。就象是在等待著即將被判刑的親人一樣,然後是很想和親人說話,卻說不出什麽。唯有默默的或者是哭泣來表達。

    這時,我突然聽到了一陣咳嗽聲,接著是大聲的喘氣。比《紅樓夢》裏麵賈珍在中秋節聽到牆外的歎氣聲還重。我疑惑地問。房間裏麵有誰呢?

    嚴茹說。是我弟弟,我把他接過來,也方便照顧他。

    我問。我能不能去看看他呢?

    其實我的心還是有點猶豫的,我生怕再一才看到那垂死的情景,我不想看到我們人類在和生命做鬥爭時所展現的脆弱的一麵。這些天,我已經看到了好多。我不知道再這樣下去,我還會對生活充滿信心嗎。雖然我還還保存著海子的“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希望。

    劉奮闞帶著我進入東邊的房間,一進來我便聞到一股很濃的藥味,窗戶已經打開,可是空氣還是讓我有點窒息。嚴茹的弟弟看起來是個很帥的小夥子,臉旁瘦削,可劍眉冷樹,鼻子堅挺。

    劉奮闞說。看到他我就覺得傷心,這麽一個好小夥子,竟然要忍受這樣的折磨。

    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我的心情。好幾次都這樣。

    房間裏都是病人的喘息聲,還有那痛苦的表情,而我們這些健康的人還站在這裏。我們無可奈何地看著病人在這麽掙紮,卻真的做不了什麽。我想到了我昨天看到韓國的一部叫做《馬拉鬆》的電影,裏麵講述的是一個自閉症患者草原的經曆,最讓我感動的是,在他為了尋找斑馬時,摸著一個穿斑馬形的女生的裙子,那女生的男朋友動起拳頭,使勁地揍這麽一個沒有還手之力的殘疾人,草原的母親看到後跟那男子糾纏起來。一個中年婦女,為了自己的兒子,還有一個青年男子,為了女朋友,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聽到了草原那撕心裂肺的聲音。我這孩子有殘疾。

    我這孩子有殘疾。

    就象是心被掏空了,聽到這句話。我哭了好久,雪也一樣,她依著我的肩膀,眼淚在我肩膀上流淌。

    就象是這樣一個病人一樣,在臨死之前為了看到落葉,他的親人在牆上畫了好多的葉子,然後他就安心的死去。我卻想為那病人堆滿落葉,讓他很高興的自己選擇。人總是有惻隱之心,即使是最可怕的人,也虎毒不食子。我說。現在我錢帶來了,如果還缺多少,就跟我講吧。

    劉奮闞說。阿五,我也知道你的難處。公司都成這樣了,我都不敢再向你提借錢的事了。更何況你也沒有多少錢。

    雖然做個作家,賺不到多少錢。我對劉奮闞說。但還可以勉強生活的,我那裏你就別擔心了。把錢拿過去吧。不接我可就生氣了。

    五萬塊,用紙包著的。我們都知道這些錢的重量。

    劉奮闞接到錢後,眼淚布滿了眼眶,他不停地在點頭稱謝。可我的心還是一直很沉重,錢的力量是這麽的偉大。如果有錢,楊偉也早就和他的女朋友結婚了,如果有錢,我就和雪一起去旅行,然後給母親買好多的東西,給她請個保姆。

    可惜我們都沒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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