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這個詞如今還沒出現,但隻要有人的地方,它就一直存在。


    在這個時代,或可稱之為流言,四起時猶如江河匯聚,激蕩澎湃,可翻江倒海,亦可潤物無聲。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一言既出,便如春風化雨,深入人心。


    街談巷議,足以左右人心所向,影響天下大勢,多少英雄豪傑,常因流言而聲名鵲起,亦或因之而身敗名裂。


    其如利劍出鞘,直指人心,可定江山,亦可覆乾坤,顧川做書坊這門生意,自然不隻是為了賺錢。


    倘若為了賺錢,他還有大把可以選擇的商機,在這遍地都是黃金的時代,一個有著異世記憶的人想撈錢,實在太簡單了。


    書坊真正的作用,是提供輿論傳播的媒介,正如這次的討賊檄文一樣。


    都知道北邊的戰事糜爛,百姓受難,難道沒有忠義之士想要出力嗎?


    自然有,他們隻是缺少一陣風,一陣足以將這些零散的力量擰成一股繩的風。


    這篇討賊檄文就是風。


    “爹……”


    沈連城一臉挫敗,今日聽完課後,他便聽到街邊不少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情,好奇之下他也拿了一篇來看。


    卻沒想是征討白蓮教的檄文,有了這篇討賊檄文,白蓮教再也翻不起風浪了。


    煌煌大勢,足以將他們壓的抬不起頭來,再想幹擾北邊戰事,也有心無力。


    看完檄文的沈連城,被打擊的不輕,自詡青年才俊的他,平時自然也會與同窗討論國家大事。


    如今最熱的話題就是北邊戰事,一群人有事沒事就會拿出來討論,各自說著解決之法。


    隻可惜探討許久,都不過是紙上談兵,無一真正能用於實際的想法。


    這樣棘手的問題,卻被顧川以一篇檄文解決了,這如何不令他自我懷疑?


    “又是他……”沈文先無力的往後一坐,那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彎了一分。


    利用江湖勢力對付白蓮教,朝中不是沒人提出來過,但都被陛下和諸位大臣否決了。


    無他,自古以來,江湖就是不穩定的因素,他們從來都不服管教,有著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


    若檄文一發,本來零散的江湖人聚在一起,這股力量何其可怕?


    沈文先看著手中的檄文,目光不停的變幻,最終長舒一口氣,道:“不用理會,他這是自尋死路,便是北邊平定,江湖混亂的罪責也終將落在他的頭上。”


    他抬起頭來,望著外麵的天空,悠悠道:“陛下不會允許有人利用江湖,且看那小子要如何應對。”


    聽到這話,周春蘭原本難看的臉色緩和了不少,便是沈連城也深吸一口氣,神色舒緩些許。


    江湖之事,向來都是朝廷想要解決的,但數千年來,它始終在那兒,哪怕禁武多次也未曾磨滅它。


    顧川如今一篇檄文,將整個江湖都變得活躍起來,到時候一係列的問題,足以將他壓垮了。


    難不成,幾千年都沒人能解決的問題,他一個人就能解決掉了?


    街道上,一輛奢華的馬車從衛國公府門前駛離。


    跟車的家仆望著國公府的門楣,迴過頭湊近車窗道:“爺,剛才連城少爺迴來了。”


    馬車輕微搖晃,窗簾被掀起,沈文安未曾迴頭看一眼,隻輕笑道:“迴來便迴來,與我有何幹係?自打大哥決定棄武從文後,這衛國公府便隻剩下爵位與往昔的榮光了。”


    身為勳爵人家,卻放棄了從軍這條路,轉而走文道,倘若沈家有天資不錯的那倒還好,隻是不管是沈文先還是沈連城,都是中人之姿。


    最終,也隻能落得個文不成、武不就,徒增笑柄罷了。


    他為何會選擇離開皇城,去其他州郡經商?


    還不是因為沈家落寞,再也不能為他提供庇護,索性自己去闖出一片天地來。


    “大哥,看來你這衛國公的架子,是放不下來了。”他搖了搖頭,不由長歎一聲。


    家仆都聽著,等他說完才接過話來,問道:“爺,那咱們行程如何安排,是去顧少爺那兒嗎?”


    沈文安略作思索,斟酌片刻道:“不用了,如今沈家與川兒決裂,就算去了也沒什麽用。”


    “那說書權?”


    “與三月商會商談,用銀錢買下便是。”


    “爺,可是要迴去了?”


    “不,先留在皇城幾日,等個人。”


    ……


    白鷺書院,梧桐樹下。


    吃午飯的柳道州和顧川,又坐在了一塊兒下棋。


    “為師聽聞你那商會,發了一篇討賊檄文?”柳道州一手執子,抬眼望了顧川一眼,好似無心問道。


    顧川落下一子,輕笑著道:“老師的消息倒是靈通。”


    “非是為師消息靈通。”柳道州搖了搖頭,而後目光複雜道:“你那書坊如此動靜,便是想不知道都難。”


    “征討白蓮教,解決北邊內患,自是好事,隻是……”先生說著,又歎了一口氣:“江湖由此混亂,你可想好解決之法了?”


    顧川麵色淡然,點了點頭道:“學生既然敢做,那自然已經有了解決之法。”


    “當真?”柳道州麵色狐疑。


    顧川輕笑,反問道:“老師不信?”


    “很難讓人相信。”


    柳道州搖著頭,落下一子,語氣冗長道:“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江湖之事駁雜,如何以製?”


    世如棋局,在天下這局棋中,皇帝是下棋之人,但下棋之人卻不止他一個,仍有許多人成了棋手,與他對峙。


    江湖是一盤糜爛的殘局,誰來下都是一樣,下棋之人隻能盡量維持平衡。


    若這平衡被破壞了,那麽就會影響其他的棋局,將原本大好的局麵攪渾。


    柳道州看著眼前的學生,雖然不得不承認他的才學冠絕古今,但人力終有盡時,不是什麽事都能靠才學解決的。


    顧川笑而不答,隻落下一子,對先生問道:“先生可看過學生寫的話本?”


    “看過一些,這與江湖之事有何關係?”


    “在天龍八部中,學生寫了兩位名震天下的江湖豪傑,先生可還記得?”


    “有些印象,讓為師想想……是南慕容、北喬峰?”先生說著,忽然有靈光閃過,不由皺眉沉思。


    苦思不得解,先生搖了搖頭道:“老了,想不明白了,學生你還是直說吧。”


    “是先生你懶得想了。”


    顧川一言揭穿,落子於棋盤,道:“既然朝廷不可治江湖,那便以江湖治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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