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方鬥室內彌漫著一股難聞的燒焦惡臭,黑壓壓的房內不是因為照明不足而顯昏暗,是因為牆壁與天花板都已經被熏黑,連帶讓房間內的氛圍顯得黑暗且昏沉。


    牆上的水痕不斷的往下落,流向地板那一攤攤積水。


    這是火場,一場大火過去之後,吞噬掉了一切,眼前看得到的都換成了最深沉的黑色,仿佛惡魔般吞掉了一切。


    沒有勇氣的人可能還不敢進到這種地方,而在火場裏麵躺著的都已沒了氣息,站著的都是來救火的消防員。


    一雙穿著黑色消防靴的腳就踩在積水中,往上一看,那是一個挺拔高大的年輕男人,戴著防護用頭盔,臉上雖然被熏得滿是髒灰,卻依舊不減他專注的神情,肅穆的環顧四周。


    看向房內每個角落,確定所有火勢都已撲滅,這時,其他消防員都湧向了他,顯然他是這班打火英雄的頭頭。


    “老大,房間沒有被波及。”


    “浴室也是。”


    “廚房也是。”


    那名年輕男人眼神一冷,雙唇緊抿,看了看客廳。


    這時,另一個中年男子走向他們,顯然也是消防員,隻是比這群年輕小夥子資深許多。“漢威,現場怎麽樣了?”


    那個男人──也就是這名中年男子口中的楚漢威,不動聲色的開口說話,“是縱火,起火處應該就在客廳。”


    一聽,所有人立刻看向那個躺在客廳沙發椅上,全身狼狽至極的男人,他穿了一件內褲,身上、臉上又是水、又是灰,眼神迷蒙,大概已經喝了個七、八分醉。


    但是一旁,一名中年婦女抱著一個小男孩,同樣也是又濕又髒的狼狽樣,看起來像是母子,兩人可憐兮兮的抱在一起。


    那名中年男子走向他,楚漢威立刻拉住人,“魏叔,這種事情交給警方去調查就好。”


    魏正平看了看自己的愛徒,笑了笑,“你魏叔我是消防隊大隊長,我有義務知道縱火犯的動機。”


    楚漢威沒轍,隻好讓他去。


    魏正平站到那個醉得不省人事的男子麵前,稍稍蹲下身,“我想了解一下,你是利用什麽東西縱火的?”


    那個男人憤怒大罵,“老子想要燒自己家,不行嗎?還輪得到你來教訓我!”


    話才一說完,一旁那對母子立刻哭了出來,顯然是為自己遇人不淑感到難過。


    而其他消防員可就很不爽了,“媽的,你這個人渣,放火自焚就算了,要是燒死別人怎麽辦?”


    “就是,真他媽的欠教訓……”


    才準備上前要教訓這家夥,楚漢威立刻伸出手攔住所有人。


    “老大!”


    “聽魏叔的。”楚漢威一聲令下,所有人都乖乖聽話了。


    魏正平知道,自己雖然是這個消防分隊的大隊長,可是這群年輕消防員完全是以楚漢威為頭,他更知道這個沉穩冷靜的男人,有辦法製住這一班脾氣有點火爆的消防員。


    但是當他正打算繼續跟縱火犯溝通時,門口突然又衝進來一個人,看都還沒看清楚,那個人就已經跑到他身旁,跟在一旁哭成一團的那對母子抱在一起。


    “敏涵姊姊……”小男孩這時終於壓抑不住心中的恐懼,放聲哭了出來。


    所有人看著那個衝進來的女人,還來不及弄清楚外麵的警察怎麽會開放封鎖線讓外人進來時,就聽見那個女人對著躺在沙發上一臉醉意的男人開始大發雷霆!


    “別怕,敏涵姊姊在這裏,別怕……”暫時放開兩人,魏敏涵顧不得自己還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內心的憤怒已經快要淹到胸口了。


    這個混帳,她還在睡夢中就接到社會局打電話給她,由她負責的這個家暴高風險家庭出事了,這個好吃懶做,隻愛喝酒卻不願意出外賺錢養家的廢物男人,這次竟然幹脆縱火要跟自己的老婆、小孩同歸於盡。


    魏敏涵真的氣炸了,也嚇到把所有瞌睡蟲全部嚇掉,騎著她的五小機車,一路上以破表的時速飆到這裏,連車鑰匙都來不及拔,立刻爬了五層樓梯,衝到這間公寓,才一進門,就看到這樣恐怖的場景。


    她衝上前去,氣勢驚人的站在那個縱火犯麵前,不顧自己身材根本矮上許多,劈頭就是一頓好罵。“你這個廢物、人渣!你要死幹脆自己去死,還拖著老婆、小孩,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種人……”


    劈哩啪啦罵了一長串,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連楚漢威都一臉不解,還弄不清楚是怎麽迴事。


    隻有魏正平很不好意思的站在那女人身後。“小涵啊……”


    “不要吵,我還沒說完……你現在是怎樣?自己日子過得不好,想死也要拖著老婆、小孩陪葬是不是?你這個廢物,整天隻知道喝酒……”


    “小涵……”


    “我說不要吵……整天就隻知道喝酒,你還會做什麽?喝醉了就打老婆、小孩出氣,你怎樣?仗著你是男人,就欺負女人小孩是不是?這是什麽男人啊!你說啊……”


    “小涵!”魏正平放大音量,把那個說個不停的女人拉了過來。


    魏敏涵一轉過身,正打算把那個拉住她的人也拖進來罵,沒辦法,她真的太生氣了。


    可是這時注意看了才發現,這個拉住她的人好眼熟喔!


    “終於認出來啦?”魏正平沒好氣的說。


    魏敏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爸!你怎麽在這邊?”


    “我怎麽在這邊?”魏正平苦笑,真拿這個女兒沒轍,“這是火場啊!我才要問你怎麽會在這邊?”


    他的寶貝女兒當初師大畢業,好好的老師不做,為了什麽雄心抱負,堅持要去當社工人員。


    可以想見,這個縱火犯的家庭,大概就是她的輔導對象吧!


    一旁的消防員看著熱鬧,幾個人甚至湊在楚漢威身邊說著,“老大,沒見過魏叔的女兒耶!”


    “就是啊!還滿漂亮的!隻是有點……”


    “有點辣……”


    幾個消防弟兄私下竊笑,此辣非彼辣,指的當然不是身材辣,而是個性辣。


    楚漢威瞪了幾個人一眼,“胡說什麽,去收拾火場。”


    眼前的這對父女繼續說著,魏敏涵滔滔不絕跟魏正平說著這個縱火犯的“豐功偉業”,說到連魏正平都義憤填膺起來。


    而楚漢威就在一旁幫著收拾火場,然後幫忙警方做鑒定,可是他的耳朵裏一直聽見那個女人說的話。


    “爸!你知道這家夥有多過分嗎?隻要一喝醉就打人,上次我送阿姨跟她兒子去驗傷,醫生說那些傷口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了,至少半年以上。”


    “……”


    “半年耶!這個爛貨就隻會欺負老婆、小孩……”


    一旁有人喊著,“魏隊長,麻煩這份鑒定報告簽個字。”


    “哦!來了!女兒啊!你等一會兒啊!”


    “等一會兒?這家夥的惡行十天十夜都說不完,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這種男人怎麽不去給車撞死就算了啊?”


    大家一定以為她是個潑婦,是個兇悍的女人,可是她真的很氣很氣很氣啊……


    每次聽到這樣的故事,她一定是又氣又難過,家庭是多麽溫暖的地方,怎麽可以發生這麽邪惡的事情!


    就在魏敏涵將一切憤怒全部訴諸言詞的同時,那個原先躺在沙發上的男人突然像是爆炸一樣,站起身來。


    “媽的!你說夠了沒有?”不隻是嘴裏的威嚇,那男人甚至掄起拳頭準備向魏敏涵揮過去。


    一旁那對母子見狀尖叫,所有人也都嚇了一跳。


    好巧不巧,魏正平走往角落檢視報告準備簽字,其他消防員又剛好離得有點遠,遠水救不了近火,眼看就快來不及阻擋。


    魏敏涵說真的,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真的勇氣十足,竟然就站在那邊一動也不動,但是恐懼還是引發她的身體本能,但她也隻來得及閉上眼睛,準備忍受那上身的痛楚。


    可是拳頭並沒有落下來,而魏敏涵一張開眼睛,就看見那個高大的男人伸出手握住對方的手腕,擋開了準備襲來的攻擊。


    魏正平嚇了一跳,立刻上前帶開女兒,“我拜托你,那家夥喝醉酒耶!你要是被他打到怎麽辦?好險漢威救了你。”


    但是魏敏涵完全沒聽到父親說的話,隻是看著那個出麵保護她的男人,這也是她踏進這裏後,第一次去注視其他的人。


    他長得好高喔!


    雖然不是那種很俊美的男人,也是陽剛味十足,顯然也是個帥哥。不對!她怎麽才一見麵,就開始從這個角度對一個男人評頭論足。


    楚漢威僅僅握住對方的手腕,任憑對方如何掙紮,就是脫不了身。他裸露在外的手臂顯得強壯,輕輕施力就足以讓對方相當難受。


    “放開我!”


    楚漢威冷聲說著,“你想打女人?”


    “要……要你管!”


    “我給你個機會,”掄起拳頭,“我這一拳揮下去,如果你還醒著,我讓你打,打死了我也不會吭聲。”


    一旁的消防員看著直禱告,“完了、完了,老大的鐵拳啊!這家夥不死也隻剩半條命了。”


    瞬間出拳,沒讓對方說好或不好,果不其然,那名縱火犯瞬間失去了聲音,整個人倒在沙發上,像是睡著一樣,一切迴到了五分鍾前。


    “老大!帥啊!”


    “老大就是老大,一拳就ko!”


    楚漢威臉上毫無表情,鬆開拳頭,轉身走向魏正平,可是他並沒有看向魏敏涵,畢竟他們依舊不相識。


    “魏叔,如果沒有事情的話,先撤吧!弟兄們可以迴去休息了。”


    魏正平顯然也有點愣住了,這小子一向冷淡,縱使盡忠職守,跟著消防隊出生入死,可是不愛沾惹太多是非;這迴竟然願意出手救一個從未見過麵的女人,就算這個女人是自己的女兒,還是讓他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好吧!你先帶弟兄迴去吧!”


    “走吧!”楚漢威帶了一群人離開。


    魏正平目送這群消防員離去,才一轉身,就看見魏敏涵那發愣的表情。


    “小涵?”


    “……”


    “小涵?”


    “……什麽事,爸?”驚醒過來。


    “發什麽呆啊?”


    抿抿唇,感受到自己心跳得很快,臉頰甚至也紅了,雙手甚至不斷發熱。不過是幾分鍾前的畫麵,她腦海裏卻不斷想起剛才楚漢威出手幫她擋去攻擊的模樣。


    笑了笑,魏敏涵看著父親,“爸,我好像沒去過你工作的地方看你耶!”


    “是你自己說消防局都是一群臭男生,不想來的。”


    魏敏涵裝作很自然,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改天去看……你囉!”說完,她立刻轉身去處理那對母子。


    魏正平看著自己的女兒,突然發現自己很不了解她,當然更不會知道,方才楚漢威那個英雄救美的行動,已經敲開了這個女人小女孩般的那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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