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昔年蘇杭南霸天的溫大小姐,現今也不過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嫗了。


    「不知榮大人今日貴駕蒞臨,所為何事?」


    溫老夫人端著架子,優雅大度地注視著他。


    榮耀祖臉一沉。「溫老夫人,今兒還要勞動本官親自前來……你吃罪不輕啊!」


    她心微微一驚,麵上依舊鎮定。「大人,老身年邁體衰禁不得嚇,您有話直說即可,大可不必出言恫喝。」


    「好利的一張口!」榮耀祖冷笑,厲聲道:


    「溫姥,你可知蓄意抗稅不繳,罪加三等嗎?」


    「抗稅……」她臉色變了,疾聲道:「榮大人此言差矣,「漱玉坊」向來年年上繳絲稅,自問盡心盡力,亦從未遺漏過一迴,又何來抗稅之說?」


    「你的意思是本官冤枉你「漱玉坊」了?」


    他陰側惻一笑,隨即大暍:「諸師爺,攤上本年稅冊教溫老夫人瞧清楚,看看這絲稅有繳亦或沒繳?看看是不是本官存心刁難?」


    「是,大人。」諸師爺攤開記錄得整整齊齊,清清楚楚的稅冊。


    溫老夫人屏氣凝神地細細翻看,果然沒在上頭瞧見「漱玉坊」的號兒,臉色頓時慘白了起來。


    「不,不可能……可、可我坊裏的大掌櫃明明說已經繳清了的,怎麽可能沒繳?」


    「這是你家的事。」榮耀祖冷哼,斜睨著她。


    「溫姥,你是本地巨富商家,怎可帶頭抗稅不繳呢?這事要是傳到了朝廷,你還有命在嗎?」


    溫老夫人極力抑住驚跳如狂的心髒,「榮大人,既是我家掌櫃忘了,補繳便是,這等小事又何須驚動朝廷?」


    「小事?若是人人像你一樣抗稅,那麽朝廷稅收何處得來?國家征戰糧餉又何來?」榮耀祖不懷好意地盯著她,冷笑連連。「不過別說本官不通情理,隻要你今日補繳一萬兩銀子,本官就可以幫你將這事壓下,如何?」


    老季伯倒抽了口涼氣。


    一萬兩銀子?


    溫老夫人麵色若紙,雙目恨恨地瞪視著他。


    「榮大人,這是獅子大開口——」


    「嘖嘖嘖,你想清楚自個兒嘴裏說出的話……你是在暗示本官恐嚇取財嗎?」


    榮耀祖陡然翻臉,大暍一聲:「來人!」


    「在!」數十名官差轟然應道。


    「把這老婆子給我押迴去,關入大牢!」


    「是!」


    老季伯驚得魂飛魄散,急忙跪了下來,哀哀懇求。「大人,求求您高抬貴手網開一麵,我們家老夫人年事已高,禁不起這等折騰……」


    「你又是什麽東西?」榮耀祖一腳將他踢翻了,高聲叫道:「一並拿下了!」溫老夫人臉色慘然若死,顫巍巍地後退了一步。「你們……你們敢?不就是錢罷了,我、我給你們便是了。」


    榮耀祖止住左右,眉一挑,「好,一萬兩銀子。」


    「我籌得到,但今兒不可能拿得出。」她喘息著,枯槁的老手緊緊壓著起伏劇烈的胸口。


    「那就是沒有囉?」榮耀祖冷冷道:「拿下!」


    「不——」溫老夫人驚恐地叫了起來。


    「我給。」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響起。


    刹那間,所有人全往聲音來處望去。


    一個修長偉岸的身影緩緩走進來,大武和傳掌櫃隨侍在側,雖然不若榮耀祖陣仗驚人,卻一出現便震懾了全場。


    齊鳴鳳淡淡地環顧了眾人一眼,視線嘲諷地停頓在溫老夫人臉上。「一萬兩銀子,我給。」


    他又出現在溫家這樣難堪的場麵裏了,溫老夫人麵上雖然有點掛不住,卻還是如怠大赦般鬆了一口氣。


    「鳳公子,」溫老夫人恢複了三分冷靜,甚至微笑得出來了。「你來得正好,不過老身是不會要你拿出一萬兩銀子代繳的,隻勞你在這兒一同做個心證,你我有生意相與,不日即可……」


    「溫老夫人。」齊鳴鳳神情冷漠地截住了她的話。「我很懷疑。」


    她一僵。「懷疑什麽?」


    「你「漱玉坊」能在三個月內趕得出絲貨。」


    她瞪著他,好像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榮耀祖像是接收到了訊息般,迫不及待笑了起來。「溫老夫人,聽見了吧?我瞧你這一萬兩銀子是成心不拿出來花錢消災了,是吧?」


    她憤怒地瞪著榮耀祖,隨即勉強咽下尊嚴地對齊鳴鳳擠出一抹笑。「鳳公子,不知您是哪兒得來不實的消息?我們「漱玉坊」正在趕工,三個月內一定將所有絲綢盡數奉上。」


    「「漱玉坊」裏已停機多日,蠶繭欠收,紡娘盡去,時限已過半月,不知道隻剩兩個半月的辰光,您到哪兒買得到繭子可紡紗織緞精繡?」


    傳掌櫃接口,朗聲細數。「又怎麽趕得及如期出貨?」


    「不可能!」她顫抖了起來,「沒有這種事,你,你分明在胡說……你又是誰?」


    「小姓傳。」傳掌櫃微微一笑。


    「我不管你姓什麽,你拿什麽身分站在這裏與我說話?」溫老夫人雖然備受一連串打擊,威嚴依舊,怒喝道。


    齊鳴鳳挑了挑眉,驀地微笑了。


    見他比冰還冷的笑容,溫老夫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是我的掌櫃,您老有什麽意見嗎?」


    溫老夫人一窒,頓時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不甘心地冷笑,「好,就算是鳳公子手頭上管事的掌櫃,也不能造謠生事……不過,就算你們有這些個擔憂也無妨,我已讓人到陸州販絲繭去了,雖然路遠了些,但想必還不至於耽誤了正事,你們大可安了這條心。」


    「哦?」齊鳴鳳似笑非笑,別過頭去瞥了榮耀祖一眼。


    榮耀祖會意,馬上一擺手,「把人帶上來。」


    溫老夫人心裏戒備了起來,微帶一絲迷惘。


    兩個衣衫髒破、模樣狼狽的中年人踉踉蹌蹌被拉了過來,溫老夫人定睛一看,頓時驚呆了!


    「大掌櫃、二掌櫃……你們……」她的心直直往下沉。


    「老夫人……」他倆神色倉皇心虛,垂頭喪氣地囁嚅,身子拚命想往後縮躲。


    「這是怎麽迴事?」她憤怒地瞪視著他們——包括齊鳴鳳。「你們究竟在合計著什麽?為什麽把我商號裏的掌櫃全抓了起來我溫家?」難道你們官商勾結……蓄意要謀奪我溫家?


    「溫家會衰敗至此連是敵是友都分不清,果然。」齊鳴鳳冷笑,英俊臉龐布滿了濃濃的快意。


    「你還有資格在商場與人一較高下嗎?」


    她就算再摸不透他深沉詭密的心思,此刻也總算察覺到了事情有異,怒道:「鳳公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的大掌櫃、二掌櫃沒告訴你,三天前他倆已將你名下產業全數套現納為已有,絲場蠶房繡坊三天前已易主,你溫家天下已風雲變色。」


    跌坐在地上遲遲爬不起的老季伯怒睜雙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大掌櫃、二掌櫃。「你們這對狼心狗肺的家夥,老夫人那麽信任你們——」


    溫老夫人一陣暈眩,身子晃了晃,總算勉力撐住,可是那張老臉的血色早已褪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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