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完成了該完成的計劃,實現了該實現的目的,否則他心裏的仇恨風暴永遠沒有止息的一天。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不會心軟,更不手軟。


    他望著窗外波光鄰鄰、碧綠清透的湖麵,神情漸漸恢複了冷漠。


    齊鳴鳳收迴視線,麵無表情地瞥了眼躺在床上正發著燒,開始一陣咚嗦一陣顫抖的秋桐,動也未動。


    他已經請了大夫,這樣對她就夠仁慈的了。


    他麵色陰鬱,像是和誰賭氣般,拂袖走出西廂。


    鬱鬱鬱傳掌櫃啜飲著手上這杯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迴飲的極品雨前茶。


    「麒麟」在武夷數座茶山中培植著各種茶界菁品,精製成的茶餅子以昂貴高價和脫俗香韻流通於市麵上,一幹王公貴族、富豪士紳無不爭相搶購「麒麟」的好茶。


    隻不過真正萬中選一,最好的茶葉每年不過隻得數十斤,除開上貢給主公外,就唯有鳳公子和戚少爺能品嚐得到此等絕妙上品。


    就連他一身為南方體係深受重用的統理大掌櫃,也隻有在拜見戚少爺和鳳公子這兩位在主公麵前最得力受寵的紅人時,才能有機會嚐到這等宛若瓊漿玉液的好茶。


    所以他一口含著久久,愉悅地閉目感受著那在唇齒口腔間繚繞不絕的潔香迴甘味,遲遲舍不得咽下喉去。


    「傳掌櫃。」齊鳴鳳優雅地走了進來,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又抱著我的好茶不放了?」


    傳掌櫃見主子來了,急急吞下口裏的茶,站了起來,訕訕一笑。「可不是嗎?誰讓公子您的茶總能勾了屬下的魂去……公子,這次屬下若是順利完成了您交付的事,就該厚著臉皮跟您討幾兩茶去了。」


    「事成之後,我贈你二斤。」他豪爽地答允。


    「坐。」


    「是。」傳掌櫃欠個身,先幫他斟了杯茶,這才恭敬坐下。


    「事情辦得如何了?」齊鳴鳳接過雪白京瓷杯,啜飲了一口。


    「迴公子,您交代屬下辦的事已都處理妥當。」格掌櫃微微一笑,「還有,屬下這些天也掌握到了南方亂黨蠢蠢欲動的情報與證據。今年市麵黃豆、秣草上漲了兩成價,馬匹買賣也熱絡起來,他們對北方局勢開始有所警戒察覺,正打算廣蓄糧草兵器,伺機而動。」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不過眼紅想來分杯羹的跳梁小醜還真不少啊!


    「戚少這次可欠我一個人情了。」齊鳴鳳微笑的點點頭,好整以暇的放下了茶杯,黑眸炯炯。


    「飛鴿傳書,讓戚少派人混進亂黨裏,我們這頭也派員去接觸,他們要糧草要兵器,成!但價錢由我們說了算。」


    不同「麒麟」做生意,他們到別處也討不了好去。


    商場如戰場,誰能掌握最大優勢,誰就能主導整個遊戲規則。


    「是。」傳掌櫃也笑得好不暢然。


    現今局勢雖如春鴨劃水,暗潮洶湧,可有鳳公子與戚少爺輔佐,主公居中運疇帷帽,何愁大事不成?


    「你做得很好,」齊鳴鳳眸底掠過一絲滿意。


    「這次真該重賞你兩斤雨前了。柱子!」


    在外頭恭立等著伺候的另一名小廝奔了進來,恭敬地稟道:「迴公子,柱子哥還沒迴來。」


    齊鳴鳳一怔。


    對了,柱子可不是請大夫去了嗎?


    齊鳴鳳臉色一沉。怎麽會到這時還未迴來?


    究竟是怎麽辦的事?


    一思及躺在他房裏的病人不知怎麽樣了,他驀然有一絲怔仲不安,麵上雖鎮定淡然如故,可胸口已是沒來由焦躁起來。


    就在此時,柱子一頭汗地跨進大廳。「公子,柱子這不是迴來了嗎?唿,真教我一陣好找,原來城東黑虎幫和五雷幫械鬥火並,死傷了不少人,大部分大夫都給抓去治傷了……」


    「大夫請迴來了嗎?」他皺眉,稍嫌急促地問。


    「柱子辦事,公子您放心,現在正到西廂看病去了。」柱子忍不住嘖嘖歎氣。「唉,那位姑娘臉紅得像剛煮熟的蝦,汗懲不出,入氣少出氣多的模樣真可憐……」他的心重重跳了一下,猛然站起。「你說什麽?」


    剛剛他拋下她的時候,她明明隻是高燒,唿吸急喘了些,哪來的入氣少出氣多?


    難道……她的病情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嚴重?


    「公子,府裏頭有病人嗎?」傳掌櫃從未見他神情如此陰暗不定,好奇又熱心地插嘴。「屬下那兒有養氣的天山百年人參,以及滋陰潤補的南洋極品燕窩,正備著下個月獻給主公的。不如屬下讓下人先迴去拿來……」


    「不用了。」齊鳴鳳抑住心頭的焦灼與煩亂,故作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死不了的,更何況那也不是貴客,吃什麽人參燕窩?」


    傳掌櫃愕然,有些茫然地望向柱子,眼帶詢問:咦,這是怎麽迴事?


    柱子隻對他眨眼睛,悄悄吐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就快別多問了。


    「柱子,取兩斤雨前茶給傳掌櫃。」齊鳴鳳不是沒有瞧見他倆「眉來眼去」,卻也懶得喝斥。


    「好生送客。」


    「是。」


    齊鳴鳳靜靜佇立在西廂門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守在這裏。


    他舒適的床,愜意的房,全給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子占據了。她氣息微弱,渾身打顫。徘徊在冰冷與燥熱的風寒症候中,苦苦掙紮。


    他要嘛,就是將她攆迴溫府,要不就是將她送到醫館……怎麽做都好。就是不該也不必將她留在宅裏。


    他神色陰鬱。


    不該做的事太多了;他不該被她逗笑;不該一時心軟將地帶迴來;不該讓下人去請大夫;不該威脅大夫拚死也得治好她;不該吩咐下人熬了最昂貴希罕的天山雪蓮粥;更不該像個傻瓜般捧著粥在手上,站在門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親手喂她。


    托盤裏的天山雪蓮粥漸漸涼了,他低垂下目光,最後還是咬了咬牙,豁出去地推開了房門。


    一燈如豆。


    他低咒著究竟是哪個仆人如此懶待,連盞紗燈也不點上,後來定了定神後,才想起是自己吩咐過的:她又不是什麽貴客,隨便點盞油燈就罷了。


    他這輩子從未如此矛盾衝突、語無倫次。


    不敢再朝下深想,他甩了甩頭,打亮了火折子,點起一盞又一盞暈黃溫暖的紡紗宮燈。


    也許當地在黑夜裏偶然醒來,一睜開眼睛,看見燈光,心裏至少會踏實安穩些。


    齊鳴鳳緩緩在床畔坐了下來,濃眉打結地瞪著她蒼白汗濕的小臉,心下有止不住的煩躁和掙紮,不悅地低聲道:「身子這麽虛弱,還說什麽大話要扛起溫府裏裏外外的大事小事?你要病死,溫府是垮了還是榮顯了,又和你有什麽幹係?傻傻賣的是一條命,你所謂的忠心在人家心裏,又值得了幾分錢?」


    秋桐依舊陷入昏睡之中,氣色慘淡,臉蛋像是縮了水的桃子般幹癟清減。


    他將天山雪蓮粥擱在一旁花幾上,想喚醒她吃,終是不忍心,隻用袖子輕輕替她拭去額上的顆顆冷汗。


    她是個笨蛋,傻得徹頭徹尾……就跟他娘當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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