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雇紡娘這差事讓坊裏任何一名班頭去就行,找蠶農買繭子更是二掌櫃職分當辦之事,但大掌櫃、二掌櫃懷恨在心,索性哈事都不管,隻說了一句「秋桐姑娘本事大,沒什麽難得倒你的吧?」的風涼話,就把事情撇在一旁。


    三個月時間緊迫,該做的事又那麽多,她也沒心思再和他們計較爭論,隻好自己硬著頭皮上了。


    先雇迴紡娘,再和相與們打擂台……她歎了一口氣,心知艱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我懂我懂,你放心,府裏有我呢。」老季伯千叮萬囑。「你一個姑娘家路上得小心,寧可白天多趕些路,晚上早點到地頭歇著,也別走夜路……現下世道不好,若遇上了盜匪賊人可就糟了。」


    她點點頭,「我會當心的。」


    「還有……」老季伯欲言又止,最後長長歎了一口氣。「咱們身為奴仆,雖說是該一心為主子賣命,可不管怎麽樣,你還年輕,你這條命也是爹娘給的,若是自己不能好好珍惜自己,還有誰能珍惜你呢?」


    她微微一怔,有些迷惘。「季伯……」


    「沒事,你就當我老人家嘴碎,別當一迴事聽。」老季伯擺了擺手,「你去吧,記著早去早迴呀。」


    「我知道。」地淺淺一笑,對老人家揮了揮手道別。秋桐沒出過遠門,卻為了要省錢,決意車也不雇,打算用走的走到鄉下去,所以迫不及待便邁開步子往出城方向走去。


    她取了一顆饅頭在手上邊走邊啃著,途中經過了熱鬧的早晨市集。


    各種香噴噴的味道和著熱氣飄散在空中,有糖炒栗子、豆腐腦兒、油炸果、芝麻燒餅和酥炒麵茶等等,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羨慕地看著蹲坐在板凳上正唏哩唿嚕大啖早飯的販夫走卒們。


    除開大街上擺的攤子不提,許許多多衣著光鮮的人們也談笑著魚貫走進茶樓、酒肆、飯館裏頭享用早飯。


    秋桐食不知味地嚼吃著手裏漸漸冷了的饅頭,單純的麵香被五花八門的香味蓋了過去,一股無關饑餓的渴望驀然自腹中升起。


    她從來沒有吃過府外的東西,不管是山珍海味,抑或是平凡美味小吃,連想都想不出那些食物究竟是什麽樣的滋味。


    溫府裏, 日日月月如沙漏流逝無聲,早些年富裕鼎盛的時候,婢女們能吃的還是隻有粗米飯和兩樣青菜,這幾年就更別提了,奴仆們一一離開,財務依舊吃緊,她不知不覺被迫掌家之後,更是錙銖必較,新鮮的菜蔬瓜果和魚肉都備給老夫人吃,她吃的還是粗米飯,連青菜也減少到隻剩一樣。


    有時候睡到半夜,她作夢會夢見好吃的食物,卻往往在清醒之後內疚羞愧不已:連口腹貪求之欲都管不住,她算什麽好奴婢?


    她一直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喜怒與哀樂,渴望與夢想,卻忘了自己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她也有天真傻氣的想望。


    其實在她內心深處,一直有個卑微的小小夢想,說出來很是可憐,卻是她盼了好多年也不敢奢求到的!


    她想吃一串冰糖葫蘆,不,就算是隻吃一顆也好。


    那嬌豔欲滴小巧飽滿的青梅或山植果,裹上一層晶瑩剔透的厚厚冰糖,在咬下的那一刹那,酸酸甜甜脆口多汁齊湧上喉間……她光隻是想象,每每唾液便瘋狂分泌充滿了唇齒口腔內,連雙頰也泛酸了起來。


    她還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老司先生曾帶孫子進溫府裏,那小男孩手裏抓著的就是一支冰糖葫蘆,喀啦喀啦地咬著,害她看得目不轉睛,多想要衝動地從他手上搶過來。


    她忍得好辛苦好辛苦,但事後卻很自傲,她還是守住了做丫頭的本分,半點也沒蝓矩。


    後來長大了,更加認清自己的奴仆之身,隻有盡心盡力伺候主子的份,沒有貪歡享樂的權利。


    隻是她還是常常夢見冰糖葫蘆……但後來越想就越害怕,或許有一天地真的買了一串咬下去,卻發現根本不是她所想象、盼望的那麽酸甜美昧可口,怎麽辦?


    夢想一日一幻滅,打擊隻有更大。


    「唉。」她歎了一口氣,開始確定自己真是一夜沒睡出現幻覺了。


    不是早就告訴自己不能貪想什麽嗎?結果現在卻站在大街上發呆,她對得起老夫人的托付嗎?


    搖了搖頭,她抑不住咳嗽了兩聲,攏緊披風,邁開步子就要往前走。


    就在這時,前頭好死不死飄來了一聲——「冰——糖葫蘆曖!」


    秋桐睜大了雙眼,雙腳像是著了魔般自動往聲音來處走了過去。


    穿越人群,一眼就先瞧見了那大得令人難以想象的「掃帚」——是掃帚嗎?上頭宛若花火奔射地插滿了串串鮮豔滾圓的冰糖葫蘆!


    她的雙眼簡直沒法從那一串串紅寶石般的果子上頭轉移,可就在此時,她眼角餘光意外瞥見了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耶?


    她的目光離開了冰糖葫廬,轉而怔怔地望著那身著黑綢長袍、琥珀圍帶,英俊深沉的齊鳴鳳。


    他淡漠的臉龐籠罩著一抹淺淺的憂傷,神情難掩一絲落寞、渴望又憤怒的複雜光芒,緊緊地盯著那些冰糖葫蘆。


    他臉上那一抹神情幾乎令她心碎。


    秋桐的胸口緊緊揪成一團,唿吸細碎低促,胃更像有千斤石磨般,不斷被壓得往下沉去。


    為什麽他會有如此盼望又憂傷、畏怯的眼神?


    她不懂,可是眼眶卻莫名地泛紅潮濕了起來。


    他是不是跟她一樣,也出自某種原因深深渴望著這串平凡卻又珍貴的冰糖葫蘆,卻顧忌著旁人的眼光,怎麽也買不下手?


    下一瞬間,她沒發覺自己已經走近了賣冰糖葫蘆的小販,毅然決然掏出少得可憐的挨纏,買下一串。


    然後她想也不想地將那一串「珍貴」的冰糖葫蘆遞到他麵前,「給你吃。」


    齊鳴鳳微微一震,憂鬱的目光陡然精明銳利起來,如遇蛇蠍般瞪著那串遞到眼前的冰糖葫蘆,猛然後退一步。


    秋桐一怔。「大膽,竟敢冒犯我家公子!」


    甫趕將上來的大武一聲暴喝,誤以為她是殺手,背後天狂刀倏然拔鞘而出。


    秋桐還來不及反應過來,脖子已是一陣寒意襲來,可下一瞬間,兩根修長手指穩穩捏住了那隻差三寸就切入她肌膚的刀鋒。


    手中的冰糖葫蘆掉落,她待看清楚之後才曉得要驚喘。


    剛剛……剛剛她差點就人頭落地,胡裏胡塗死了還不知道為什麽一可究竟……「為什麽?」她幾乎擠不出聲音,頭微微發昏。


    該不會真是為了一串冰糖葫蘆,就白白賠上了她的一條小命吧?


    齊鳴鳳沒有迴答,隻是冷冷瞥了大武一眼。


    「大武,你造次了。」


    秋桐餘悸未消地望著那個半截鐵塔般的兇悍男人一縮,像消了氣的牛皮球般,默默無言地退下。


    「你沒事吧?」齊鳴鳳低頭注視著她。


    她吞咽了好幾下,聲調終於才恢複平靜。


    「沒事,謝鳳公子關心。」


    果然鎮山太歲身旁就有個巡海夜叉,他們一主一仆不但氣勢嚇人,就連莫名其妙就衝著人一陣兇巴巴發威勁,簡直如出一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公子的女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蔡小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蔡小雀並收藏鳳公子的女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