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這邊整頓著韓城。


    北方,經過幾個月的滲透,不少人已經返迴鄉裏,找到了曾經的同胞、兄弟。


    當然,看到的更多還是無人收拾的屍骸。


    比如,曹牛。


    看著府穀縣下自家村落的模樣,他喉頭聳動一下。


    曾經記憶裏,雖然貧苦,但充滿歡聲笑語的村子,現在隻剩下殘垣斷壁和枯焦大梁。


    顯然,這裏被一把大火,燒成了白地。


    是誰幹的?


    曹牛茫然,心中不斷揣測。


    蒙古人?賊寇?還是……


    曹牛哆嗦了一下,最後未曾在心中標定的名字,其實他已經有答案了。


    在王三那裏久了,曹牛都認為,世界就該是王三那樣的。


    和善友愛,雖然有些許衝突,但更多還是充滿溫情脈脈。


    可現實呢?


    顯然不是。


    曹牛和曹馬當初逃亡的根由之一,就是村裏有可能鬧了瘟疫,同時欠餉了足足三年,上邊還不肯發餉。


    家裏的父親知道,曹牛曹馬的祖父,也是栽倒在類似的病症上。


    所以為了不讓他倆栽在瘟疫上,騙他們倆說,他想去打一口棺材,讓他們去想辦法弄來。


    兩兄弟無奈隻能去城裏走了一圈,結果棺材太貴了。


    砸鍋賣鐵都買不起。


    於是兩兄弟商量一下,一個在城內找份工,另一個迴去照看老爺子。


    留在城內的自然是曹馬,作為兄長的曹牛得迴去照料老爺子。


    可誰料迴來之後,村裏人都跑光了。


    後來一問才知道,瘟疫爆發,百戶進來勾絕戶了。


    四十多的曹父則是帶著一些老人,自己進山去了。


    這個光景進山,山裏可能還存在老虎、熊的情況下,曹牛意識到不妙,根本找不到人來幫助,隻能自己去山裏找。


    一連三天,一無所獲。


    直到就要絕望的時候,他趴在一個冷水潭裏撈水喝,突然聽到身邊傳來巨響,轉身過去一看,老爺子的眼神,還有最後渙散前,看到了曹牛時帶著的歉意,仿佛在說他應該再找個偏僻的地方才是。


    曹牛當時都懵了。


    這段記憶徹底被他封死,而現在他都想起來了。


    一個拖著病體的中年人,為了給兩個即將成年的兒子讓路,最後選擇到山上了結自己。


    曹牛曾經問過一些讀書人,他們告訴曹牛,這是子孫不孝,所以才會釀成這等悲劇。


    可是曹牛很想說,他已經盡己所能了,生病伺候,可到頭來,他們一家子的積蓄,連一口薄皮棺材,他都買不起。


    這究竟是誰的錯?


    他的?真的是他的?


    如果在沒有遇到王三之前,他或許還會對這個執念深厚。


    但現在,他明白了。


    他確實有錯,那就是錯在太過相信這些狗屁讀書人講的所謂聖人之道了。


    憑什麽讀書人靠著聖人之道,就能率獸食人?


    憑什麽他們就活該窮困潦倒一輩子?


    憑什麽大明能輕而易舉的奴役欺負他們一輩子?


    他們家裏的軍餉,都被軍官吃了!九邊這麽多年,這麽多錢,這麽鬧騰,為什麽就沒有人來徹底約束一下,反而愈演愈烈?


    那他們每年在北方是為了誰賣命?還不是為了他朱家的江山社稷!


    結果呢?就這麽對待他們的?


    他都不敢細想!


    越想,越覺得可怕!越想越覺得憤怒!


    撥動韁繩,身下的馬兒被迫抬起頭來不吃草,配合的踮了踮蹄子,但還是疑惑的打了個響鼻。


    “走,去隔壁溝。跟我去把百戶的腦袋,摘了!”


    曹牛轉身喲嗬一聲,一行人趕往隔壁的山溝。


    這個山溝中間有一座堡,是百戶的地盤,百戶控製這裏,既抵禦外敵,也鎮壓內部。


    附近十裏八鄉,都得從這裏經過,所以一座山溝中的城堡,就能鎮壓十數平方公的地盤。


    不過,現在來看,依舊能很清晰的發現,本地的百戶其實並沒有怎麽設防。


    因為現在開春了,蒙古人抓緊時間去各自的牧場遊牧,壓根沒空南下。


    而本地正在組織春耕前的翻地,城堡四周,都是百戶自家的土地,一半以上,上好水田。


    “三爺交代過,明廷的百戶、千戶,嚴格來說,並不是官職,而是大地主階層,普遍千畝土地。


    但對於國家政策來說,這些百戶、千戶,又因為土地在邊塞,所以邊塞對於他們來說,所以他們也肯定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土地,淪為各方勢力爭奪的對象。


    因此,他們會出現守禦有責的基本概念,來保證自己的利益。


    為了能讓朝廷對自己所在的防線增加注意力,他們就不可避免給五軍都督府賄賂,後來是給兵部尚書,現在還得加上各級的禦史。


    需要拉攏巴結的官員越來越多,於是光靠種地那點錢,肯定是不夠的。


    畢竟百戶、千戶換代的時候,如果不能出得起買官錢,是不可能世襲迴原來位置的。


    所以,為了這筆款子,他們又不敢隨意對外開戰,隻能是壓榨軍戶,迫使其淪為農奴,掠奪更多的資源,來保證自己家族的承襲。”


    曹牛說完,看著身後跟自己來的府穀縣鄉人們,隻是露出了一抹殘忍:“也就是說,這些百戶千戶,靠的是咱們的軍餉、咱們的佃租、咱們的高利貸,這才混上來這個位置的。


    咱們才是他家的大股東!


    現在,是時候收點被他們搶走的分紅迴來了!


    口銜枚,蹄裹草,趁夜色,摸過去!”


    “是!”


    是夜,月相下弦,天空並沒有因為月亮,而灑下清輝,反而地麵烏泱泱,眼神不好的,或者有雀蒙眼的,這會兒真的就是伸手不見五指。


    但就在這樣的夜色之中,不斷有狐狸叫聲傳來,甚至能聽到狗的叫喚聲,也熄了不少。


    仿佛,有百鬼夜行一般。


    百戶的城堡上,有人值守,但站得東倒西歪,顯然是正在睡覺。


    一根鉤鎖丟上城堡。


    等了一會兒,才把它拉緊。


    隨後,一人摸了上來。


    趴在城堡的道路上稍微看了一眼,確定大部分人都在睡覺,就發出了兩聲鳥叫,接著他拔出匕首,從地上站起來,朝著最近的一個昏昏欲睡的家夥,捂住嘴巴,匕首快速在他胸口下刀。


    幾刀後,血腥味漫溢,第二批上來的人,隔著幾步,就放鉤鎖,很快八個鉤鎖掛在城牆上,隻用了一分鍾,城頭已經上來二十幾號人。


    “誰!!!”


    終於,動靜大了!他們被人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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