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陽縣城下。


    王三看著已經埋好的棺材,還有站在城頭上不斷進行攻擊的弓手,不屑一笑:“點火!”


    他的身邊,一個少年趕緊點燃了竹管裏的引線。


    伴隨著引線點燃,青煙不斷從土地的縫隙之中冒出來,這些竹管是一節一節的,所以不用擔心氧氣不足。


    充分燃燒的引線在一公裏外徹底消失。


    下一秒,空中冒出一團黑蘑菇雲,三百斤的火藥包接連被點燃炸開,好幾口棺材因為劇烈的爆炸和摧殘,將本就孱弱的矮小甕城,炸出了一個個窟窿。


    看到窟窿之後,王三毫不猶豫拔出腰刀:“架雲梯和衝車,炮兵掩護!”


    炮兵千戶臧達大吼著開炮。


    幾口老舊翻新,並且加裝了鐵箍的將軍炮,快速朝著城頭射出一斤多重的彈丸,立刻將王文昌防守甕城的心思壓迴去,怒吼叫人撤退到主城,開始在城頭上的衝車反擊。


    “通知徐超、徐趟兄弟,帶著他們的人,上去將甕城殘土收集起來,堆積在城外,方便之後上甕城。”


    王三轉頭大吼。


    之前馬元利收攏的徐超、徐趟兄弟趕忙帶著族人和兵員衝到城下,將已經破開的甕城夯土砸下來,然後就地砸碎拍在城外,形成一個樓梯。


    不夠的土,還有這幾天挖掘的沙袋,一疊一疊的裝上去。


    但王文昌根本管不了王三在甕城外圍的忙碌。


    因為他正在城頭上,跟王三的雲梯、衝車不斷對射。


    這幾日,王三從後方調集來了不少工匠,砍伐了的樹木,或者一些反抗大同軍的大家族的大梁,將他們作為本次攻城所需要的木材。


    這才弄出了這些頗有舊時代意味的工程器械。


    也是看到了這一幕,王三才更清楚,現在的他還是處在古代,炮還沒發展到能毀天滅地的時候。


    總之,一鼓作氣衝到了甕城內,兩翼的城內守軍逃到主城,讓王三的軍隊一下少了不少威脅。


    如果隻是正麵對射,王三這邊還有將軍炮,倒也不怕他們。


    總之,炮兵千戶臧達在一聲聲劇烈炮響中,發出了難以言喻的興奮之感。


    王三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自己的兵爬上雲梯,接著被人從雲梯上推下來摔成重傷,或者被壘石滾木砸了一身,最後窩囊的死在城下。


    看了一會兒,王三緩緩閉上了眼。


    直麵真正殘酷的攻城戰,難怪古今多少將軍,寧願野戰,也不願意攻城。


    難怪攻城戰每次開始,區區幾百人,就能阻擋敵人的萬馬千軍。


    為了自己的戰略目的,王三不得不下令有人衝在前頭強攻,給他吸引敵人的兵力,換來他的戰略成功。


    也就是說,現在正在如火如荼強攻的士兵,從一開始就是被他在心底選擇性犧牲的。


    但很快,王三睜開了眼,悸動散了,隻有冷酷。


    誰都是時代的一粒沙,亂世來了,在這個年平均壽命隻有三十的明末,想要活下來,就得用最快速度終結所有的戰爭。


    他顧不了太多人,但他能給出相應的籌碼,一個讓大家都相對滿意的籌碼。


    既然是交易,那就沒必要有太多心理負擔,考慮好自己的得失,考慮好所有人的投資。


    他們之中大多數隻是想混口飯吃,那就給他們吃飽。


    但真正有意跟他往上走, 不想被辜負的人,他更不能放棄。


    “通知下去,誰撤迴來的時候,把傷兵和死亡的士兵帶迴來的。”王三語氣堅定了幾分,“一個人,獎一級軍銜!封頂給到試百戶。


    但如果哪個百戶沒能將死亡的士兵妥善埋葬,或者丟棄傷兵被俘虜的,超過三個,降一級!


    咱們大同軍,生死相隨,不拋棄,不放棄!


    一切都要妥善處理!”


    “是!”眾人神情一肅。


    王三將明軍的首級功比重降低了,大家其實一直不怎麽習慣。


    畢竟首級功是搶到自己手中,那就是自己的了,不管是折兌官勳,還是銀子,都是核算買賣。


    但現在,王三要他們帶迴死傷士兵,還開出了這麽高的賞格,由此可見接下來軍隊的底色,從現在開始就會變化。


    或許傷亡的士兵會在某些時候淪為拖累。


    但這又是對所有人的一種保障。


    放心去強攻,隻要沒立刻死,你們都還有機會活下來。


    當王三的命令下達,十幾分鍾後,正在扶著雲梯的總旗,眼睛立刻紅了:“跟老子衝!三爺給咱們兜底!摔下來,沒那麽容易死!”


    總旗咬上刀,翻身就爬上了雲梯。


    總旗都帶頭衝了,剩下的有一個算一個,都瘋了似的往上爬。


    上邊滾木、壘石丟下,這個總旗抬起左臂,擋住了滾木,咬著刀身的牙齒都疼得冒血了。


    但他還是衝上來了。


    一個猛撲,將一個敵人抱著往前頂。


    “殺敵啊!”


    慘叫從城頭傳來。


    王文昌帶著十幾個親衛,看著衝上來的漢子,冷汗都起了幾分。


    他也才剛考中武舉,雖然也打過土匪,但他從來沒有跟真正的官軍打過仗。


    現階段能在王三軍中混總旗的,都是從過軍的人,而不是那些農奴一般的普通軍戶。


    所以,大場麵他們見過,不慌不亂,知道怎麽樣才能活下來。


    撞開了這些人,總旗取下嘴裏的刀,超前一壓,將身下的人抹了脖子,雙手握刀,任由那人噴湧出來的鮮血噴了一身,無比猙獰,接著咆哮:“還有誰?來呀!”


    他突然提步,一刀撥開被他嚇到刺來的長槍,然後快速逼近,這個人哪裏見過這個架勢,嚇得都丟掉了手中的長槍。


    然後,這個兵勇的肚子就被刀貫穿,接著總旗腳下發力,如猛虎咆哮將這個人往前撞。


    城頭立刻亂了。


    衝車上士兵看到了機會,大喜對著身下不停地吹哨。


    士兵們推著耬車徹底貼在城頭,然後丟出木板。


    木板是特製的勾刀木板,一丟上去,就有力士扛著木槌狠狠砸在勾刀位置,將勾刀嵌近夯土牆內。


    這樣一來,立刻就有人源源不斷的往上衝。


    王文昌看到了不斷出現的人,立刻意識到不妙:“快!反擊!”


    然後他撚弓,對著隻有五六米之遠的那個總旗射出一箭。


    要說他這個武舉,還是有本事的,這一箭正中總旗的右肩,這麽近的距離,哪怕是三層甲鬥夠嗆能防住,他慘叫的摔在地上。


    之前被嚇破膽的敵人,立刻來了勇氣,嗷嗷的就撲上來。


    所幸,命懸一線的時候,之前的衝車上,已經有刀盾兵豎起盾牌,蕩開這些攻擊。


    然後總旗的麾下,將他拉著往後撤。


    這才勉強保住了他的性命。


    但也是這麽一下,王文昌帶著預備隊衝來,一群家丁壯漢不是城頭的軍戶和鄉勇能比的,三下五除二,就穩住了城頭。


    酣暢淋漓的破局,立刻交織僵持,城頭成了絞肉機。


    直到城下傳來一聲聲怒吼,一些囚徒打扮的人被帶上來,開始加入混戰。


    攻伐持續了一天,直到黃昏,王三這邊不再投入新的士兵,城頭的人力優勢立刻扭轉。


    死傷太多了,再打下去,就是白白消耗,城上的王文昌,太猛了。


    一個人就射傷射死他三十多人。


    最終,衝車隻有三架,一次性能上來的人始終有限,最終在王三緊握的拳頭中,好不容易有所起色的城頭,他的兵都被趕下來,雲梯被掀翻,衝車因為撤離不及時,被燒掉了一架。


    而王文昌鬆開了弓,雙臂在顫抖,自他出道以來,從來沒有經受過這樣的戰爭。


    他射出了上百箭,敵我不分的射殺,但絕大部分都是準備逃亡的囚徒和民夫,真正射殺城下的士兵隻有十幾個,剩下的都因為是披甲的,所以隻是受傷,沒有立刻死的。


    現在敵人停下來,但城下還有幾千人,他擔心王三會連夜攻擊,趕緊下了城樓,找到了知縣和其他士紳,要求他們再湊人來,否則再來一次,合陽縣就完了。


    終於,在他的恐嚇之中,各家士紳掏了銀子和家丁,又給他湊了五百人。


    城頭終於站滿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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