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光道下山。


    而眾人結束了早上的操訓,晌午開始吃飯。


    但王三沒有跟往常一樣出現。


    隻是今天的粟飯很厚實,上邊淋了不少的豬油,還有一瓣蒜,一些薑末。


    攪拌一下,吃進嘴裏。


    眾人的情緒,更多了幾分沉寂。


    “有點嚇人。”王信嘀咕著,他邊上的席禾皺眉之後抬起頭說,“太靜了。”


    “嗯。”弓二、曹牛、曹馬也都露出了讚同神情。


    沒人說說笑笑,隻有吃飯的沉默。


    “不過,王信哥,二爺手裏的糧食,真的隻能……”曹牛有點好奇。


    結果還沒說完,就被曹馬拉了一下。


    他也隻能悻悻不言。


    王信聽到這話,歎息一聲:“差不多吧。別看三叔心眼多,但其實三叔曆來實誠,他從來說一不二。糧隻剩下這麽多,就一定是隻剩下這麽多。


    想要活命,除了下山搶,真的沒別的路了。”


    曹牛幹笑一聲:“我沒旁的意思,隻是再確認一下。”


    “沒事,三叔也說了,如果決定走的,今晚就能走,拿上兩張餅就是。”王信微微搖頭,“接下來可能真的要去打糧倉,甚至可能得打縣城……這是真的要命。怕死的……”


    “誰怕死!沒人怕!”邊上坐著的一個青年人突然拍了桌,然後惡狠狠的盯著王信,“我們這些日子能活下來,全靠三爺賞,知恩圖報我們曉得!不就是打縣城?要知縣的腦袋,現在我就去提迴來!”


    “站住!”弓二也起身,按住了這個準備動身家夥肩膀,“把炭,你給我坐下!現在吃飯,吃完!浪費食物,你想挨鞭子嗎?”


    “……”


    把炭被這話弄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但也確實重新坐下,大口大口的將粟飯吃下肚子。


    不過他這麽一拍,下邊也都冷靜下來。


    知恩圖報,是漢人寫在骨子裏的溫良準則。


    王三從來沒有給他們一點不容選擇的強迫,隻要不願意,就能選擇離開。


    不管是會不會被人鄙視,但最後願意留下來冒風險的,都是在短期內可以相信的人。


    這些逃軍是沒有身份的,離開了這裏,也還是顛沛流離。


    王三要幹啥,他們早就有底,但今天王三的一番話,給出的選擇,加之王三這段時間展露出來的行為,至少是真的將他們當人看,也會說笑,也會幫著治療傷口,甚至跟著童生一起,教他們讀書。


    老實說,很少有人見識過這種方式,也有人認為王三是邀買人心。


    可如果一直被這麽邀買人心,他們也願意啊!


    好日子,都不容易。


    美夢一樣的日子,現在要散了,誰都惋惜。


    但也不見得誰都能放棄這樣的日子。


    總會有人選擇將這樣的日子堅持下去。


    見過黑暗的人,再見美好,那隻會跟撲火的飛蛾一樣,去追逐光明。


    為了追逐美好而做出的種發自內心信念的舉動,就叫主觀能動性!


    也叫致良知。


    沒錯,這玩意兒,也屬於心學範疇。


    ……


    帳篷裏,王三正在擦拭自己的槍頭,邊上的路青禾急得團團轉。


    轉過身,又看到王三慢條斯理的模樣,忍不住上前來吐槽道:“三爺,外邊靜得可怕!你就不怕……不怕出事嗎?”


    “?”王三疑惑的抬起頭。


    “三爺!”路青禾趕緊上前將王三的槍頭奪下來,丟在桌上。


    “哎喲喲,小心點,我剛寫的演講稿!”王三趕緊將演講稿拿起來。


    明天還有一場收尾演講呢!


    “這都心提嗓子眼了,你還關心這個?”路青禾想吵,但憋住了,“你就不怕外邊有人跟山下官府舉報你?”


    “舉報?嗬嗬。山下的知縣一門心思的撈錢,我都在這裏鬧得聲勢浩大,三四百人杵著,張班頭經常在這附近路過,見他們說過一句沒?”王三不屑一笑,“當官的,都希望治下安穩。至於造反?他們關著自己在縣裏,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我們怎麽鬧,隻要不打進縣城,也是地方士紳老爺們著急,幹他張知縣啥事?


    記住,咱們的敵人,從來不是張知縣,或者說他不夠格。


    我們的敵人,是掌握土地的人。”


    “誰?”路青禾有點不可思議的看著王三。


    這話要是傳出去,就算王三要起事,第一時間,也會被這些老爺們想盡一切辦法按死。


    “誰有土地,誰就是敵人啊!”王三收好了演講稿,然後語氣冷漠的說,“土地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但不能集中在一兩個人的手中。


    如果掌握了,那就要出事。


    因此,誰有阡陌連橫的土地,誰就是敵人。


    不過我現在不會這麽說,因為我們不成氣候。


    要分得清楚主次矛盾。


    眼下,我們沒有糧食,先弄到糧食,才是最關鍵的事情。


    而掌握糧食的士紳完全可以在混亂之中弄死。


    農民聚義的首要任務,從來不是占山為王,而是掠糧強己,以及摧毀本地的原生統治力量。


    尤其是黃河兩翼的平原之地,這裏的百姓連年水旱,流離失所,宗族勢力不夠強,士紳、官府、衛所、王府的力量過於強大。


    在這片區域內造反,隻能想辦法先把糧食和人力梯隊建好,用人命磨出一支能打仗的軍隊,然後立刻轉進。


    要麽進入陝北山溝,要麽出武關商洛轉入川渝、湖北。


    要麽就一直在河南晃蕩,最後通過義軍內部的內卷,或者強占一塊臨山河穀之地,充作根據地,四處出擊。


    總之,接下來是為了乞活,而想要活下來,就不能徹底失敗,必須有完整的指導綱領,才有勝算。


    不然,咱們起事之後,也會在很短時間,淪為其他義軍和地方士紳、將門、諸侯的養料,成為他們爭霸天下的墊腳石。


    你跟娟娘一直跟著我,也都摸清楚了我的性格。


    不得性格,不適合亂世,因為我有自己的道德觀,雖然被擊碎了一次,但我已經在想辦法重新彌合。


    所以,我隻能以真心換真心,這是現在我唯一的籌碼。


    麵對一群道德觀還未被徹底擊碎的人,我這些天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將他們的道德觀重新彌合,讓他們見識到美好與希望。


    希望,是無價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們希望,並且帶著他們想辦法付諸實現。


    這是屠龍術,也是王道之法。”


    路青禾有點茫然,這些道理單獨拎出來她一知半解,但組合到一塊,一竅不通。


    倒是此時的帳外,賀童生停下了掀開帳篷的手,本來他是來告辭下山的,畢竟王三都說出了準備起事的話了。


    他得顧著家人,不敢亂來。


    可是,方才王三的一席話,雖然隻是跟路青禾兩人的交流,卻給他一凜。


    清醒!清醒至極!


    主次矛盾、未來目標、真心換真心、希望無價、王道之法。


    能說出這些話來,能是尋常人?


    他花了一輩子,都不見得能悟透這些啊!


    下山,不知未來,而此時的山上,已經有人會設立未來目標了。


    “此子不王?也為梟雄!亂世,終有一席之地!王二有他襄助,隻要不早夭,未來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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