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縣邊鄙的一座村子。


    王二咬著牙,捏緊了拳頭,不時看了看屋子。


    他在院子裏,腳邊橫著兩具屍體,五六個莊稼漢站在邊上篝火裏烤著,仔細一看能看出來這是他家的門框和門,這會兒被當做柴禾了。


    “如何?”王二看到一個老頭兒被帶來,拉著趕緊走到門邊,看了看床榻上的小子,心裏緊張幾分。


    老頭兒隻是摸了摸王三的脈,接著沉默片刻說:“按理說自小體弱,虧空嚴重,但現在脈象來看,平滑了不少。”


    稍稍用力按了按王三的手腕,突然,王三驚叫坐起來:“痛!啊!”


    “啊……啊……”老頭兒被王三突然嚇了一跳,接著捂著心口,摔在地上抽搐,就在王二還在懵逼的時候,這個老頭腦袋一歪,背過氣了。


    “喂……喂,老癩頭……”王二趕緊來拍了拍老頭的臉,探了一下鼻息和脈搏。


    人……沒了。


    站起來,王二神情複雜的看著捂著手腕喊痛,然後突然翻了個身後就摸自己尾椎骨叫痛的王三,也不知道該說啥?


    “哥哥,咱弟弟好了?”一個壯漢探頭進來,看到了扭著身體,捂著前後,頗有中氣叫疼的王三,十分好奇。


    “一命換一命,老癩頭吹自己是神醫,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帶走吧,迴頭尋個地兒立墳。”


    王二擺了擺手,這個小弟嘖嘖兩聲,上前拖走了老癩頭。


    至於搶救?王二也沒這個心思,他也不懂這個,隻覺得是老三命不該絕,老癩頭救的,也不白瞎自己給的十個大饅頭。


    王三叫喚了一陣,終於感覺痛感減弱了,然後才驚慌失措的摸自己身體:“我莫不是被剮了?”


    “剮個屁,你這個瓜皮!”王二上來就是一腳,踹在王三大腿上,不算重也不算輕,一下把王三拉迴了現實,“哥……”


    王二看著這小子哭鼻子的模樣,搖了搖頭:“行了行了,命還在就好。你就不知道躲一下,我都到村口了……萬一把自己賠進去了怎麽辦?”


    “我哪知道這些。”王三抽泣,想想靈魂都在戰栗,“對了,最後那個王大田。”


    “死了,一把投槍就弄死了。”王二走過來,“我去了他家看了,全讓他給吃光了,畜生一個,咱們王家沒有這種崽種。”


    王二說完又歎息一聲。


    他還是迴來晚了,村裏已經快成人間煉獄了。


    到處都是人吃人,死的死,逃的逃,隻有少數幾個活下來了。


    “醒了就走吧,去澄城縣。”王二摸了摸胸口,拿出了一個油紙,裏頭有兩個饅頭,“邊走邊吃吧。”


    王三看到了白饅頭,驚訝之餘,也不管其他,趕緊塞一個在嘴裏。


    他得吃,再不吃,他會死!


    狼吞虎咽著。


    王二還遞給他一個葫蘆,王三悶了一口,微甜,米酒!


    “二哥,外邊這些,怎麽處理?”


    “屍體就不管了,人都集中來了嗎?”


    “隻來了十五個,剩下的都不願走。”


    “那就不管了。”王二懶得廢話,“走,跟種兄弟去會和。”


    王三被拉起了床榻,看著地上的鮮血和門外兩具屍體,卻沒有了惡心感覺,反而平靜的吃著自己的饅頭。


    王二走到院子裏,看到了十五個同族的人說:“跟我去東麵的澄城縣討口子,那邊我已經打出了片地盤,暫時能安置咱們一些族人。既然你們願意跟我走,那麽就該知道,舍了身後事。不在外邊混出個名堂,絕不會來。”


    “二叔!我們都聽你的!”


    “沒錯!隻要能吃口饃,不餓死就成!”


    眾人情緒有點激動,尤其是看到了王三在後邊大口大口的吃白饃,那種衝擊更讓他們相信,跟著王二走,能吃饃!


    “好!一人一個,到了澄城縣,我會再給你們準備一些。保證能吃飽!”


    “謝二叔(二叔公)!”眾人興奮了。


    王三看著他們搶著啃自己手裏的饅頭,有個甚至咬到了自己的虎口,都滲出血來了,也不見任何疼痛感,反而更加興奮的吃,越吃越香。


    就跟,沒吃過飯的餓死鬼似的。


    “走吧。”


    王二沒說什麽,這世道,人不人鬼不鬼,今年雪還下得這麽稀薄,不知道明年會不會春旱。


    要是連著春旱,都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


    一路向東。


    忽的一場雪飛,覆蓋了整個道路。


    寒冷的天氣讓人們無處可逃,隻能在這片銀白的世界中尋找生存之路。


    流民們四處流浪,他們的身影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許多人穿著破舊的衣服,裹著破布,頂著風雪前行。


    王三看著他們麵容憔悴,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無助。


    三三兩兩倒在寒風中顫抖,路過的人,卻不敢停下腳步幫助,就算有人停下,也是拿出了刀,蹲下來,切開了肉塊,然後引發一場場搶奪。


    與人的,與野獸的,嘶吼咆哮,無窮無盡。


    流民們在這片風雪中不斷前進,他們的步伐緩慢而沉重。


    但他們不能停歇,因為停下來,幾乎就是在等死。


    王三很少能聽到流民說話的聲音,哭聲更是停止了。


    連嬰兒也會因為慟哭,而被拋棄在樹下,然後靜靜死去。


    王三好幾次想要張嘴,問問自己這個兄長救不救,但他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他,這個世道的殘酷。


    一個倒斃在他們麵前的婦女,壓著懷中的嬰孩,嬰孩在哭,周圍一片寂靜,隻有風雪的聲音在耳邊迴蕩。


    然後,王二跨過了這個女人,跨過了這個嬰兒。


    王三感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絕望,但他也隻能顧得了自己。


    於是他狠狠心,掐斷了心中的聖母情感。


    這幾天的經曆,也在衝刷他,讓他知道,這個世道的規則。


    王二他們漸漸接上了流民大部隊行動的路線。


    路上,沒人敢對他們不懷好意,畢竟王二他們全是青壯,還有刀劍、長槍。


    不懷好意的就隻能是他們。


    不過,王三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看到了什麽叫做——王朝末年。


    流民遍地,餓殍盈野,易子而食,析骨為柴。


    就連野狗也變得富有攻擊性。


    不攻擊人,人就會攻擊它們。


    這種畫麵,對於一個穿越之前還隻是發牢騷的畢業生來說,無異於世界觀的重塑。


    原來在這個時代,活著都能成為他們夢寐以求的渴望。


    更不要提溫飽了。


    “怎麽了?累了?”王二看到自己正在發呆的兄弟一臉倦怠,便出言問了一句。


    王三微微搖頭,他這幾天吃得不多,還要趕路,時不時泛濫了思緒在思考中,能量消耗過頭了,所以才會一臉倦怠。


    要是再早幾天,他是連思考都不敢思考的,因為大腦思考是極其消耗能量的。


    現在,吃了兩個白饃,又走了一段路,思緒混沌,他的三觀在崩解和重組,所以才會這麽疲倦。


    “喏,喝兩口。”王二遞給他酒葫蘆,這一路饃能不拿出來就不拿出來,否則他們再多人,也架不住晚上會被敲悶棍。


    因此,甜甜的米酒,能提供一定的能量,也能抵禦寒冬的侵襲。


    王二看他悶了兩口,就停了,然後遞給自己酒葫蘆,也不多說其他,繼續捂在胸口。


    然後往前走。


    從村裏出發到澄城縣,得走五十裏地上下,現在已經快到結冰的北洛河了。


    王二的一個兄弟迴來說:“哥哥,河還沒凍上,明天咱們再走吧。”


    看了一眼天色,王二隻能點了點頭,帶著兄弟們尋了個背風的山坡,弄了一團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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