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


    銅鏡倒扣在桌麵上,而她則是無力地趴在桌上。


    這幾日,她每日都是如此,以淚洗麵。


    韶華本易逝,青絲暮成雪。


    她正該是豔麗的時候,哪知天意弄人,竟有了如今這般境地。


    飄飄是不甘心的。


    可不甘心,她又能如何?


    砰砰!


    叩門聲響起,她仿似沒有聽見,趴在桌上的身體帶著微微的顫抖。


    她還在哭。


    “飄飄姑娘,飄飄姑娘……”


    屋外響起的唿喚聲,終於是讓飄飄有了動作。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時,飄飄姑娘是帶著些恐懼的,她往屋子裏黑暗的地方退了退。


    整個人都在抗拒。


    “是我……阿九,我想來看看你,你沒事吧?”


    阿九的聲音是顫抖的,帶著緊張和不安。


    他怕飄飄開門,也怕飄飄不開門。


    開門,自己要怎麽麵對她?不開門,自己這顆心恐怕就一直懸著。


    選擇從來都不容易。


    不容易的何止阿九,飄飄也是如此。


    她雙眼已被淚水侵濕,望著那扇門,就像是望著天涯的另一頭。


    跨不過去!


    “我知道你在裏麵,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想……看看你……”


    阿九的聲音很溫柔,這和他那高大魁梧的身體成了最大的對比。


    楚遺和楊淼就在一旁,沒有誰嘲笑阿九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麵。


    心情,大家都是沉重的。


    “其實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就是一個小小的執劍衛,沒錢沒勢,怎麽可能討得了你的喜歡;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見你,哪怕就隻有匆匆一眼。”


    這個時候的阿九是完全不一樣的,除了身材顯得比較憨憨外,他像極了一個深情的詩人。


    你要記住,當一個人陷入到愛河裏,在最朦朦朧朧的階段時,他就是一個詩人。


    風可以是對方,雨也可以是對方。


    帶著愛的心看著這個世界的時候,世界都是充滿愛和詩意的。


    楚遺想起曾經自己的老師說過的這話,如今,他覺得這話是對的。


    此時的阿九也可以算是一個詩人,在那個屬於自己小小的世界裏,被自己那股子堅持的愛意圍繞的詩人。


    “我沒來之前,沒膽氣來;來了之後,就沒有膽氣離開,飄飄姑娘,你如果不想見我,我們就說說話,好嘛。”


    他的語氣和表情像極了前世網友所說的舔狗。


    但如果不是愛得深,誰又甘心做舔狗呢?


    有幾個舔狗是不知道自己在舔的?誰願意低聲下氣,誰願意每日苦受折磨。


    不過,是愛得深,入心,入骨髓罷了。


    人嘛,大概率是會遇到一個你心甘情願為ta拋棄一切的人。


    然後輸得一塌糊塗。


    “我……我不敢見你……”


    聲音之小,如同蚊子在嗡嗡。


    阿九聽得卻很清楚,他臉上頓時就興奮起來,拍著門道:


    “飄飄姑娘,你……還好嗎?”


    “還,還好。”


    沒有底氣的話,沒有底氣的迴答。


    她怎麽會好,不過是不想門前的人為她擔心罷了。


    曾有人為她一擲千金,曾有人為她高唱一宿。邀她喝的都是上好的佳釀,請她見的都是異國的奇珍異寶。


    直到後來,有人為了她不惜命。


    她恨,恨自己是教坊司的女子;她悔,悔的是抹不去的曾經。


    哪有什麽他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願為我豁出性命的他。


    她趴在門上,與門外的阿九就一門之隔。


    一堵門,兩個世界。


    “你能和我說話,真好。”


    阿九臉上露出笑容,兩行眼淚滑過嘴唇,不知鹹淡。


    飄飄也在笑,捂著嘴,眉眼裏情緒複雜得如同纏在一起的漁網。


    理不清。


    此情此景,楊淼輕輕一歎,想說什麽又不知說什麽。


    最後,他望著楚遺,問道:


    “楚兄弟,為何我會覺得心裏堵得慌。”


    “我同樣如此。”


    愛不得,又即將麵臨死別。


    這種事情,換到任何人身上都是莫大的悲痛。


    楚遺現在擔心的是阿九,要怎麽扛過那段最艱難的日子。


    黑暗會將他徹底包圍,他要依靠自己一步步走出來。


    誰也幫不了。


    阿九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和飄飄不斷說著話。


    大多時候,是阿九在說,飄飄姑娘在聽,偶爾才會有兩聲應和聲。


    盡管如此,阿九卻是越說越興奮,到最後也不知道說到了什麽,竟開始在門前手舞足蹈起來。


    見此,楚遺和楊淼懸著的心,終於算是落下來。


    “我們先離開吧,給他們一點獨處的時間。”


    楚遺提議,楊淼立即點頭讚同。


    這不是一場戲,不該有這麽多人圍觀。把時間和空間留給他們,是他們如今唯一能做的。


    剛離開這院子不久,楚遺就見到雲曦穿著一襲淺黃色衣裙在圍欄上,晃動著自己的雙腿。


    楚遺愣住了。


    他問:


    “你何時來的?”


    “來很久了啊。”


    “你剛才進去了?”


    “嗯。”


    “那又為什麽出來?”


    先前他二人都太投入,竟是沒有察覺到雲曦也曾來過。


    雲曦歎了一口氣,撅起嘴巴說道:


    “不舒服,看見他們那樣我感覺心裏不舒服,於是我就出來了。”


    聞言,楚遺笑了笑。


    這的確是她的作風,就像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他推著楊淼往雲曦走過來,低聲詢問道:


    “飄飄還有幾日可活?”


    “大半個月吧!”


    “她自己是怎麽知道的?”


    這種事情,執劍司裏一般是不會有人輕易說出來的,但是眼前的雲曦要除外。


    懷疑的目光讓雲曦洞察到了,她哼哼道:


    “不許你懷疑我,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現在已經再次開始慢慢衰老了。”


    再次衰老?


    楚遺納悶了,他問道:


    “阿九的心間血不是解決了她這個毛病,怎麽會……”


    “心間血的確讓她重新迴到如今模樣,可那隻是模樣迴到如今,她身體的機能卻迴不到這樣的狀態,這些日子,其實每日她的身體機能都在慢慢衰老;她已經是滿頭銀發了。”


    難怪如此!


    楚遺搖搖頭,眼下這種情況他不知道自己能夠幫助阿九什麽。


    至於說想辦法救下飄飄,楚遺沒有這樣的打算。


    飄飄本就是死罪,如今能夠獨自居住在這屋子裏,已經是法外開恩。


    至於說救她,無疑是不能被執劍司所容忍的。


    那自己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幫助到九哥呢?


    楚遺在沉思。


    雲曦見他不和自己再說法,便覺得有些無聊,自顧自地望著今日這難得的好天氣,嘟囔著說道:


    “好想出去玩啊,可最近師父不讓我出去,好煩啊!”


    出去?


    雲曦的話像是給了楚遺靈感,他連忙將手裏的輪椅交給雲曦,著急地說道:“幫我照顧一下楊大哥,我有事去找懷劍正。”


    他走得很匆忙,讓楊淼一臉懵逼地看著雲曦,雲曦也是一臉無辜地看著楊淼。


    兩人瞪著眼,心裏都在埋怨楚遺不負責任。


    ====


    懷詞安靜地坐在書桌前,本來看書看得很起勁。


    然後一陣風襲來,一個人影就奔到屋子裏來。


    等她看清楚來人是誰後,露出一絲懷疑,問道:


    “你收到消息呢?”


    “什麽消息?”


    楚遺一愣,不明白懷詞再說什麽。


    他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讓懷詞放下心來,淡淡迴道:


    “沒什麽,你找我什麽事。”


    “求情。”


    求情?


    懷詞放下手中書卷,疑惑問道:


    “替誰求情?”


    “替飄飄姑娘,替九哥。”


    “胡鬧!”


    懷詞麵色一寒,眉眼裏帶著些訓誡的味道,她接著說:


    “那飄飄的罪本就是死罪,不過是見她本來就沒些日子可活,不然,她能活到現在。”


    “我知道。”


    啪得一聲,楚遺見到懷詞一巴掌把手裏的書卷拍在桌上,書卷還撕開一道口子來。


    力氣很大,很符合我的野蠻女友的人設。


    “你既然知道,還敢為她求情?楚遺,你別以為你現在功勞還算可以,就敢在我麵前大放厥詞吧!”


    楚遺啪得一下,雙手抱拳,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頭,卑職今日前來還正是想以卑職的功勞和頭您做一筆交易。”


    “沒興趣,下去。”


    “卑職如今所有功勞,卑職一份不取,更不會向司裏討要任何絲毫賞銀或者賞賜,隻求頭您能法外開恩。”


    “功過不能相抵,楚遺,你莫要以為我不會生氣。”


    楚遺仰起頭,目光柔和,柔和裏有不退的堅定。


    “卑職所要並非是希望頭你能對飄飄網開一麵,更不奢求頭你能差人救治她;卑職想要的,不過是在她剩下不多的日子裏,給她一定的自由。”


    懷詞的臉色一變再變,等楚遺說完後,她眉頭卻皺得更深。


    對方想要的並不是自己所想那般,隻是她依然有不明白的地方。


    “什麽叫一定的自由?”


    “不再將她整日囚禁在屋子裏,讓她白日裏無事的時候也可以去城裏麵轉轉;當然,即便是她離開執劍司,執劍司也會派人和她一起,監視著他。”


    這個想法倒是很新穎。


    懷詞沉思一會,便想到其中關鍵,她冷笑道:


    “恐怕,監督她的人是阿九吧!”


    “頭您真聰明。”


    楚遺朝她豎起大拇指,一臉的姨母笑。


    這個事情是執劍司此前沒有過的,懷詞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決定,她仍然處在迷茫中。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


    楚遺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緩緩說道: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懷詞臉上的迷茫之色消失不見,她怔怔地看著楚遺,輕輕跟著說道: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唿……”


    她站起身來,心裏有無限的感慨。


    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既然如此,那便隨你的意思吧,就當是你晉升執劍侍的資格換取來的。”


    啥?


    你說啥?


    晉升執劍侍?


    楚遺杵在原地,如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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